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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盛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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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紫走向主持人,一阵耳语,将我们调到主宾位置。
张昊天就是瑞欣总裁,我紧张地拉吴楠到门外,冲他埋怨:
“叫你别多嘴,免得出丑,你偏不听。愣充高富帅,竟然说张昊天是你姨夫!
吴楠神情怡然,微笑在灿烂灯影里溢开:“刚才那新娘是他女儿,我表妹。我是如假包换的瑞欣公司副总吴楠,怎么是冒充?”
我愕然,回想他在楼下时的表现,那时我甚觉怪异,此时才知道,粗心的我竟把瑞欣公司副总当做了伴游公司的服务员。
恍然大悟后我满脸通红,局促不堪:“啊,弄错了。I\'m sorry!I\'m sorry!”可又一想,瑞欣公司副总怎会纡尊降贵到追着陌生女子?我凡事直道而行,直击心底的狐疑:
“那你为什么跟着我?可不要告诉我,我和你前女友很像。”
吴楠笑得眼睛闪亮:“我可不想骗你说,因为你很有魅力。”
我不屑地朝他撇嘴:“二货才喜欢人满口抹密。”
吴楠并不计较我的态度,宽容地笑着,笑容通透、明朗:“你见面就和我打招呼,还让我跟你走。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我会那么不Man这不,还顺便给你省了服务费。”
张昊天及瑞欣公司都是资产阶级的代名词,万人敬仰的荣耀,举手投足都是媒体关注的焦点,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而我和伴游公司的服务生,不过是存活在京都角落里的蚂蚁,挣扎在茫茫人海中,为了生计疲于奔命。我重新审视脚下这方寸之地,凡尘与天界的距离,女人与男人的距离,资本家和无产者的距离。一切将随着今晚的夜色消隐,就这样彼此忘记,红尘阡陌,再难忆起。
这个party 十分气派,客人已不下500位,门口还在陆续进人。现场熙熙攘攘,穿着体面的男男女女不停地打招呼、握手、攀交情,如失散多年的亲人重逢一般激动。
云紫飞快地跑着服务,引领,让座,递饮料,不得片刻喘息。
有两位坐在门口的女士,乐此不彼地对人来人往逐一议论:
“这个是政府的,这个是银行的,那个是……”
一个带着全套翡翠首饰的太太在对同伴诉苦:
“别看我自己开店,每天收收帐,在家看看电视。其实我每月只能从店里支取3000元,再多了店里就无法运转了。简直没天理,还不如打工妹。”
我忍不住看看她脖子里的翡翠项链,觉得那绿有些假。
一波波的聒噪声如海上浪潮,又听一女士道:“看到那边的邢总没?又奔驰又宝马的,叫我看他拽个屁啊!那宝马730i和奔驰越野车都是顶账来的,车经常闲着,偶尔开一次,各种开不起各种修不起……”
我顺着八卦者的视线望过去,见那位邢总腰杆笔直,满脸倨傲,活像个联合国要员。
客人们仍在碰杯,交谈,一条条消息不断在人声鼎沸里发酵。不断有言语涌过来,不由得我不听。忽听云紫说:“看,钱诗鸣来了。”
我立即如遭雷击,欲漠然欲笃定,却发现真他妈的不争气,控制不了自己,抬头看钱诗鸣,执着的情愫如血,流淌在像要爆炸的血管里。
是,是他。
五年不见,滋润的生活使他发福了许多,宽颐阔面,大腹便便。
曾经的爱恨情殇,往事悠悠。梦里梦外,思念的音符,抖落了满身的荒芜,如花飞撒。分离的曲谱,写满每一片伤感的落英。
云紫隔着吴楠向我凑近,目光瞥向钱诗鸣,低声笑道:
“人一胖就会显得特庸俗。而钱诗鸣的庸俗,肥胖可不是罪魁祸首。你看啊,他绛红色的西装款式太怪异,海蓝色的领带底色太抢眼。又不是演戏,定型发胶用那么多?那一脸虚假的笑容,堪称演帝的祖师。侥幸没和他领证,嘉美你真该烧香磕头!”
我感到痛快的同时,亦不免有些悲哀,顺着云紫的语气说:“他父母给他起名钱诗鸣,想必是希望他秉承些书香之气。而他浑身都是铜臭味儿,头脸上写满钱字……”
我直抒胸臆完毕,颇觉酣畅淋漓。
钱诗鸣身后跟着个发福成羊脂球的田小鱼,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所有可以佩戴首饰的地方全部挂满珠翠,高高盘起的髻上扣着或真或假的铂金头饰。
吴楠一直在对我察言观色,此时,不可思议地摇头:
“你为这个人伤心多年,以至于小姑独处?”
我觉得此时的隐瞒并不高明,便黯然点头。
“这种俗物点心彻底配不上你,不值得你伤心。谁没年轻幼稚过?一个容易受到伤害的年龄,如此而已。”吴楠好不伪饰地安慰我,深邃的眸子里情绪复杂。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笑,倒了香槟,和他碰杯,彼此一饮而尽。
钱诗鸣满脸假笑地应酬众人、寒暄已毕,突然一脸惊喜地望着我,撇下妻子田小鱼朝我走来。
我的笑容立即僵住,曾经恨了那么久,不知该如何应对此局,心随着他的步伐越来越乱。
钱诗鸣视我若无物,一个箭步上来,伸长了手握住吴楠,虔诚的神色像戴笠拜见蒋光头:“吴楠兄,幸会幸会!我可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哈弗与我们也有联系吗?”
我顿时哑然失笑,心里加重了轻蔑。
钱诗鸣的刻意追捧,更说明了吴楠的价值。
吴楠挺绅士地轻轻揽我,含笑介绍:“美美要和同学们叙旧,我陪她来了。”
这回轮到钱诗鸣石化了,不过也只那么几秒,他马上用赞叹的目光打量我。
我视若不见地垂眸,想他打量的意义不过如此:瑞欣公司副总的现役女友,草鸡飞上枝头身价倍增。士别三日,必得刮目!
抬眼,我看到钱诗鸣高大的身子似乎矮了两寸,显得更胖,笑容更俗,语气夸张:
“能和二位相见,真是荣幸!”
座位已经再次重新排序,身价倍增的我,竟然陪着吴楠坐了首席,笑意盈盈的背后颇有几分不自在。
人声扰攘中,钱诗鸣一脸谄媚的笑,和妻子耳语,与人换了位置,来我们这桌坐了。
云紫和我对视,心照不宣地笑笑。
钱诗鸣探着肥胖的身子,恭敬地捧上名片:
“吴兄,请多关照。抽空约令姨夫吃饭、喝茶。”
吴楠接过名片装进贴身口袋,满脸诚恳:“好,好。自己人,别客气。”
吴楠笑意真诚,脸上只有热情,毫无傲岸之气。我不由对他刮目相看几分,暗自构遐思,想这枚钻石男身后的女子,必非凡品。
大家欢声笑语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钱诗鸣拿着酒杯走近吴楠,满脸谄媚,五官更见拥挤:“吴总,钱某能和您见面,真是幸福死了!您有这么漂亮的女友,真是羡慕死了。你们能来,这儿蓬荜生辉啊!瞧您们这才子佳人配对,只羡鸳鸯不羡仙啊!”
吴楠妻子田小鱼神情阴冷,刀一般的目光一遍遍剜得我肌肤生痛。
整晚,我坐在吴楠身边,并膝擦肩,接受着人们前赴后继的讨好、吹捧,感觉良好。但钱诗鸣不遗余力的阿谀奉承和纠缠,令我十分讨厌,为了逃避,便拉着吴楠去跳舞。
舞池里,霓虹灯快速旋转,满地的迷乱光影。我们轻轻相拥,自快到慢,痛快地跳了半个小时,出了一身汗,忘却了世俗、尘嚣。
这样的拥抱足够浪漫,像是爱情大戏里的男女主角;这样的拥抱足够温暖,好像两颗孤独寂寥的心在彼此慰藉;这样的拥抱足够甜蜜,两个互不相识的人之间就这样消除了距离。
灯光人影里,吴楠身上氤氲着一种令人迷醉的气息,盯着我的黑亮眸光令人心悸,语声
温暖:“许久没这样高兴过了!”
我心里氤氲着不可名状的情思,只是垂眸不语。两个人之间荡漾着某种异样情致,吴楠替我拨开垂落面颊的发丝:“你有心事?”
他鼻息温热,我依稀感受到暧昧气息,推开他,转身:“热,去补个妆。”
我匆匆踏上红毯,在走廊的拐角处被人挡住。
这个人凸着将军肚,脑满肠肥,脸上写满俗气,正是钱诗鸣。
钱诗鸣站在我对面,壁灯映着半暗半明的脸,谄媚的笑里隐着些尴尬、失落、困惑:
“嘉美,几年不见,你比以前更漂亮了,看这个光鲜劲儿,可见运气来了什么都挡不住。”
接着,他在我鄙夷的目光里,厚颜无耻地诉说当初,诉说被田小鱼缠住,受田小鱼哥哥的要挟等。还说他为了工作、为了上进的万般无奈,以及从没中断过的,对我的思念和眷恋。
凄伤抽出了嫩嫩的芽,随着被风吹乱的灯光飘落身际。谁又曾真正忘了回眸、淡了情殇、彻底地在心中将往事遗忘?我十分费力才忍住了泪,什么都不说。
他只需要我二B一样迷信他,三B一样原谅他,四B一样接纳他,根本不需要我说什么!不管我再三皱眉,他只管侃侃诉说。
这压根不是一场平等的聆听,而是一种靡音对耳膜的侵略。相比他目的性极强的死皮赖脸巧舌如簧,我抗拒的意志力分外渺小、微不足道。
乐声震耳发馈,夹着媚眼、红唇、避孕套,伟岸、彪悍、取款机。灯红酒绿的背后是人类龌龊的、贪婪的欲望。
我就那么冰棍般绷直身子站着,在壁灯庞大的光影里瞪着他,直到他无话可说,令人憎恶的肥脸上堆出些尴尬。仅是一顶点,也属不易。
我笑着讥嘲:“难得你这么在意我,我想你说这些只是小说的引子。我耐心有限,你要再来个楔子,恕不奉陪。”
他极尽厚颜无耻,不住地谄笑,徒劳地抿抿温丝不乱的头发:“嘉美真是爽快,还像原来,凡事直道而行,依旧没被世俗污染。好,那我就直说。”他满嘴奉承,老着脸皮开了口:“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衬帮衬。事不大,也就是想认识认识张昊天。麻烦你引介一下。”
原因为曾经的废弃资源突然升值,便想再次开发利用,这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我有什么优势?我什么也没有!”我突然觉得,根本无需压抑拥挤不堪的恼怒,便厉声
重复他当年的指责,又一句话破灭他满满的希冀:“让你失望了,我根本不认识张昊天!”
他一贯在利益上坚如磐石、分文必争,此时刻意隐着失措、慌乱,双手交叠放于腹前,
陪着笑脸:“嘉美,说了这么多,你对我仍有芥蒂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过去的咱都翻篇成吗?咱以后就是好朋友,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咱一准儿万死不辞。”
我审视着他的信誓旦旦,蹙眉冷笑:“万死不辞,一言九鼎?”
他把胸脯拍得啪啪响:“一言九鼎!咱吐沫星子从来不打水漂。”
我指着他笑:“我现在就需要你……”
他简直有些大喜过望,满脸豪气:“要我做什么都别客气,直说罢。”
“我不要你万死,只要你死一次,就现在!”
他目瞪口呆,紧跟着露出无耻的笑:“嘉美,别赌气,你看你现在多好。”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得感谢你当初的背叛、羞辱、抛弃?”
他面不发热耳不跳,面色一派轻闲:“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歹都是人的造化,是你命好。”
婚贴已发,婚宴已定,结婚前遭遇男友劈腿、遗弃,锥心的伤,蚀骨的痛,都赖命好?我脑子里是无数乱七八糟的影像,最后定格成赵明程的影子,突然笑得前俯后仰。
钱诗鸣却说:“恭喜你嘉美,看来你就要嫁入豪门了。君子成人之美,我的事拜托你了。”
我惊叹自己竟像个易反易覆的小人般,自得地笑着:“对不起,我不是君子!”
“嘉美,过去的事,我现在诚挚地向你道歉。你原谅了我,我才有活路。”
“伤了数年,现在道歉,为时太晚!”我冷笑一声转身离开,虽没回头,但可以想象钱诗鸣脸上的表情:失望、沮丧,甚至有些怨恨、后悔。
长廊尽头,吴楠寻了过来,拉住我手:“MM,我等了你好久。”
不知他叫的是美美还是美眉,口气十分亲密。我下意识地回头,见钱诗鸣识趣地回避,企鹅般的背影流泻出几分失落气息。
吴楠意识到什么,顺着我的视线望去,看到钱诗鸣背影,饶有兴趣道:
“他在纠缠你,想重续前缘?”
我摇着头苦笑:“从头到尾,他都在要我引介张昊天先生。”
不料吴楠却不排斥,反而一脸热诚:“见我姨夫,这不难啊,我可以帮他。”
“大可不必。”
“假设可以使你扬眉吐气,我乐意。”
“完全没必要。”我灵魂深处发出的语言,很快飘散在廊间的风里。
散场时钱诗鸣追着送我被拒。我也没上吴楠的宝马,坐上了云紫的瑞奇。
车在午夜的风里一往无前。万丈红尘,不过是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吴楠的深沉黑眸在夜色深处闪亮,我一笑置之。
此晚的出租房里电路罢工,茜茜睡得像个死猪。橙色的烛火,好像一簇明亮的火炬。那明灭不定的微光点亮了一方黑暗,映照出赵明程那略嫌忧郁的黑眸。
一个人的夜如此静美,点点忧伤,思绪里有他,我不再拒绝孤独,微笑着收藏那一份卓绝,就如守候着未来的永恒之约。
周一如常上班,茜茜笑声嘎嘎地打开《社交》杂志,翻到封二让我看:
“嘉美姐,你这特高课玩的,看看这上面,看你多风光!”
我拿着杂志,凝神观看,舞会里拍摄的照片刊登出来,必是因为瑞欣公司副总吴楠。我在闪烁的镁光灯里被他挽着臂,俨然情侣。
同事夏小雨隔着几个格子间向我笑着:“MM,吴公子是你男友,我超赞!”
我急忙摇头:“不是,不是!别误会。”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我越摇头越像确有其事。
茜茜唯恐错过一个人,兴高采烈地拿着《社交》去了赵明程的部长办公室。
我坐在格子间冷笑,心里竟有一丝歹毒的快意。
茜茜不停地和同事们叽叽喳喳,身姿灵敏得像个随时都能化作青烟飘走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