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三个人的约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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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桌前拿着鼠标，看到夏初的紫霞从窗口的一片天空飞掠，姿态仓惶。树上的鸟儿都在高叫着归巢。同事们纷纷下班，不知谁桌前一枝郁金香，浮动了窗口的霞光。老板的三个电话一个劲儿地在脑子里蹦跳：“那个宣传方案，必须明天上交！”
要想活的好，唯有当主角。就算无为人民服务的大志，也得作人民币的奴隶。下班时间过了许久，我还忙得两眼发黑头顶冒烟。
手机又响，我心里冒火，皱眉接听。妈妈将教师口才发扬光大，滔滔不绝，宣扬着紧跟时代节奏的婚恋观：
“……咱邻居刘芳又离了你知道吗？她想用武则天的嚣张、那拉氏的跋扈屏蔽生存压力，却偏偏摊上个怂老公，只能自己挖井掘水挣钱挣粮。人家老公换女人像换衣服，她老公根本买不起衣服！人家女人开着靓车拉风，她出月规钱一样供养小白脸，心里急，头冒烟，一踩油门甩给那货一尾黑气！没钱，再帅气也是个淘汰郎！资本论优势的社会现况，注重的是资本博弈和财富积累，那货注定三振出局。不是小芳势利，优秀男人都不会让女人为钱受伤滴！男人早就像猫扑农场里的狗一样靠不住了，女人就只能靠钱！谁说女人爱花高雅，爱钱就俗气啦？俗气的月供水电煤气账单都要交；俗气的吃喝拉撒花销都不能少。爱情就是高利贷，先说爱的注定是另一人的债主。爱只能是佐酱料，沾着面包才好吃。爱她，就给她VIP品质的生活。没有稳固的物质地基，光靠承诺涂鸦爱情堡垒，纯粹不折不扣的豆腐渣工程……”
我想象着妈妈的剁手党表情，连浑身的鸡皮疙瘩都酥掉了：“妈，说完没？我挂了啊！”
“嗨，你这啥态度对你妈？我还没说到正点儿上呢！”已经退休的妈妈还是那么强悍，分分钟站在爆裂的边缘。
“妈。妈，我真忙，完了打给你。”
这个时代女儿总比妈妈更强悍，我毫不犹豫地挂了。三秒钟后手机又响我只是不理，它赌气似的不依不饶，扰得我打错了几个字，无奈接听。
云紫的声音伴着嗞嗞的电波声传来，旧日风采完好，专业女主播范儿，带着额外的悲悯气息：“嘉美哎，周末同学party ，你一定要参加哦！每次就你缺席，大家都说你还是放不下。人家早都married了，你也该为boyfriend加把劲儿了。这时代啊，谁没闹过几次失恋就先天不足。洒脱些吧，就算没人喝彩，也要活得精彩……”
一个人的历史也如一个国家的历史，总有人帮你记着。
云紫是我大学同学，略带磁性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慰贴。即使言词过激些，婉柔的气息却让人觉得没有恶意。她听着我傻不了叽的笑，便将音量提高：
“别放我鸽子哦！一定要来，带上男朋友。”
五年情殇，流沙而逝，早是一场虚幻的梦。却不小心铭记了刻骨的片段，灼了眸，伤了心，终成了午夜梦回时不死的记忆，苦了自己。
我心里特灰特暗，却比死鸭子嘴还硬，话说得气壮山河：
“成，一定。认识古人潘安宋玉吗？比起我男朋友，都弱爆了！”
我高校毕业，宇宙电子公司最受老板信任的文案，每每重要稿子都非我莫属，连高挑秀丽青春无敌都不值得一晒，为什么大家就坚持不移地认为我是个被遗弃的杯具人物？
所谓的恋爱对于见异思迁的那个物种只是练爱。婚前遭遇劈腿的狗血剧将我伤得体无完肤。真爱就像UFO，只听说过，从未见过。
隐隐的伤，隐隐的痛。窗口的霞光似乎有些不真实，天空飘着几缕灰色的云，狂肆的风似乎兴奋得找不着北。电脑右下角一个寸发眼镜□□头像跳了起来。
我定睛一看，立即像被注射了兴奋剂，双眉扬起，眼神骤亮：“人事部长赵明程！”
刚才的吹牛可是要兑现的哦。他可以陪我去参加周末party 的哦！他可是我刚才那番装
逼的正宗备胎哦。
我脑子飞快地转过这个念头时，心里暖暖哒，兴奋得想要跳起来，刚才还笼罩在身际的
晦暗情绪这会儿一扫而光，顿觉四周春光乍泄，和赵明程的那些过往纷至沓来。
我们同是过五关斩六将地从庞大的应聘队伍里胜出，同一天来公司报到，在同一个电梯里吸着同样的蒙牛酸奶。那么狭窄的距离，我闻到他白衬衣上的阳光味道。我颇有好感地冲他点点头。
他打着海水蓝领带，细长眼从镜片后放射出沉静、温和的光，抿着温丝不乱的头发，嘴角弯弯地冲我一笑：“MM好！”
他给人的整体印象是好教养。这是个但凡女性统称美女的时代，我不喜欢他的称呼，但还是还他一笑：“帅哥您好！”
我昂首挺胸走出电梯，捋捋垂到胸前的头发，思忖着刚才的优雅笑容，是否温柔了他的一刻时光。
□□里，他那个手机登陆的寸发眼镜头像发来一个笑脸：MM，晚上有安排吗？
我荷尔蒙飙升，心花呼啦啦乍放，发去文字：没有！帅哥部长你呢？
瞥见静卧在纸篓里的蒙牛酸奶盒散发出暧昧的味道，这是他每天为我做的必修课。在这个连恋爱都没耐心谈的快捷凑时代，若心里不把谁当成谁的谁，谁会为谁细致入微？
他又发来文字：晚上我请客，然后去happy!
反正这会儿又没人看见，去他妈的虚伪，我不避不闪地眼睛发光，忙发去一个OK!
放下鼠标，我兴高采烈地照起镜子：Oh， my God！丘比特之箭就要射来了吗？我可以带帅哥到party 上扬眉吐气了哦！
我拄着下巴心驰神往，眼前浮现出一个个美妙场景：
灯火迷离的高档海景餐厅雅乐缠绵，门前鸥鹭，坐中雅士。赵明程绅士范儿十足地切了牛排给我。我们端起红酒，碰杯，四目递情，此时无声胜有声。
灯影里馨香漂浮，只乍放彼此的纯净笑靥，尘嚣在快速地隐退。
赵明程拿着戒指单膝跪下，神情激动声音颤抖：宝贝，嫁给我吧……
我正在继续勾勒浪漫，忽有一团不明飞物，划着气势凌厉的抛物线朝我打来。
我急忙挥臂招架，一个纸团晃悠悠滚落在地。
我柳眉倒竖，抬头见茜茜像服了□□一样兴奋，摇着爆炸式短发，挤着眼向我鬼笑：
“美美姐哎，初恋无限好，只是挂得早哎。大白天的，你办公室里做春梦哎！”
我捡起纸团朝她打去，暗骂：属陀螺的，靠揭人伤疤娱人娱己？
茜茜熟女一枚，外貌小清新，大饼脸。驼峰鼻算是小缺陷，但基本不影响招男性喜爱指数。看人的神情既甜又腻，喷着山寨香奈儿，背着山寨班卡奴包，穿着颜色抢眼价格低廉的山寨名牌，妆画得山清水秀，人笑得嘻嘻呵呵，人称绝版花痴。我们一起买衣服、找小吃、吵小架、泡酒吧、谈未来、谈情史，无话不谈，还可以肆无忌惮地暴露情绪。
这个时代人都幸福感超低，有她这样一朋友，我自信能杀死许多癌细胞，那些飞扬跋扈的多愁善感因子，总是因她望风而逃。
茜茜猫眼灵动，一副你若不好我便安好的表情：
“美美姐，此恨绵绵无绝期哎，你这怨妇脾气一天天暴涨了哎！”
我牵着赵明程，不屑一顾这个花痴，急移鼠标，迅速关闭手头方案，存入文档，提着化妆包往洗舆间飞跑，甘愿聚会后熬个通宵，完成宣传方案。
风从窗口吹进来，翻动着案上资料，窗口飞过几片悠闲的云朵。我在哗哗的水声里洗了脸，掏出纸巾快捷一擦狠狠扔掉。水、乳、霜涂抹三层，再用BB霜，很快化妆完毕，抬头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对这般妆容甚觉满意，连纹绣的眉也生动起来。
我信心十足，像宣誓一样握拳举臂：给力！坚决搞定帅哥！
给力仪式尚未结束，却听茜茜在外面一声鬼叫：“美美姐哎——”
我倏忽一愣，不理她，继续看镜。
茜茜继续鬼叫：“美美姐，你快点啊！刚才赵明程打电话了，在楼下的大众餐馆等咱们，人家帅哥加领导，咱们不得误卯的哎！”
咱们？楼下的大众餐馆？
所有的美好构思灰飞烟灭，玻璃般碎裂一地。我沮丧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刺痛感由外向内快速蔓延。
难道我是花痴么？
不，茜茜才是花痴！
我很不厚道地眯起眼，暗自耻笑茜茜：花痴你只配当壁花！本小姐静可女神动可女神经，必是今晚的美丽公主……
我从洗手间走出来，灵魂轻灵身子飘逸，周边空气里弥漫着大剂量的骄傲因子。
茜茜拽住我走得像被鬼撵，嘴里不停叨叨着：“快走快走，别等得人花儿谢了……”
几缕飞霞倾泻在写字楼门口，茜茜走出玻璃门时笑着和保安小哥打招呼。帅气的小保安受宠若惊，呆滞目光追随着茜茜的高跟鞋。
茜茜这会儿没穿职业装，而是十分拉风的时尚打扮：米黄色短衫玫红迷你裙，足有七寸的红色高跟靴像一燃即着的火苗，头上戴着后拢卡，卡上带着桃红色珠花。
以我的审美逻辑，茜茜的打扮咋看咋像个神经病。我上下打量她，皱起眉头：
“茜茜，你为什么喜欢这种打扮？过分鲜艳并不……”
曾数次这样善意的提醒，希望她的着装风格舒雅端庄。
我的话被茜茜挥手打断，她颇为迷惘地瞪着猫眼：
“美美姐，我这样打扮怎么了？这才是我的独特风格。这打扮可算鲜了？我才多大？干吗非要装成李莫愁、灭绝师太？你没看街上那些穿大红桃红的老太太……”
我无话可说，妥协性地沉默。茜茜拽住我手，目光狐疑：
“美美姐，你一直比较高大上，什么时候学会羡慕嫉妒恨了？”
我无可奈何，啼笑皆非，挣开她朝前快走。街上豪车扎堆一如往昔。一个少妇哄着一在超市前蹒跚学步的孩子。
茜茜追上来挽住我胳膊，意兴盎然：
“姐，姐，我们女人就喜欢赵明程那种长得坏坏的男人，和他搞个一夜情也行；而不是夏小雨那种长坏了的男人，被他多看一眼食欲都就没了，不要说那欲……”
“花痴！”我又一次甩开她，走到一棵法桐树下。
茜茜听到花痴二字恼极了，追着打我，边打边尖叫，直到我狼狈躲避着告饶。
迎面走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我急忙翻包拿钱，被茜茜拽住：
“美美姐，就你一活菩萨哎。都是假乞丐哎，你随时随地同情心泛滥哎。”
我挣开茜茜，正色道：“我每见乞丐都给钱，即便是假乞丐。但他们放弃自尊了。”
再往前走，茜茜怨声载道：“美美姐，你要做活菩萨我不管，在职场里你别太善良；你可以善良，但至少别这么容易相信人！你没看那些宫斗剧？有人要来害你，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利用你的善良！”
我抬头望着云卷云舒的天空，一只孤鸟随着清风扶摇直上：
“信任这种东西应该有尺度。站在公正立场，守住该有的，相信该信的。茜茜你要记住，在职场上，伪善不是异端，而像我们这种不会说谎的才是异类。”
茜茜笑着点头：“美美姐，你这话贼真理哎。我也想学人家满口鬼话糊弄人啊，可那种细胞贼缺乏哎。”
我望着远方的高楼，目光里带着轻渺寒雾：
“职场是个利益交换所，烂人心胸狭隘嫉妒成性媚上欺下，钻营、使诈、结党，颠覆价值和道德体系，却有指鹿为马呼风唤雨的能力，一路走得多彩缤纷。好人不善阿谀奉承不耍手段，一心做好本分善待一切，可却会因为出众的业绩和烂人的胡乱泼洒树敌众多，一路被人胡乱描画着，走得凄凄惨惨。别以为职场的伪善者是怪胎，他们每说一句谎都有其目的和好处。咱们做不到那种虚伪，反成了致命缺陷。职场是个教人说谎或沉默的高等学校。”
“美美姐，你这槽吐得太有内涵了！神马的思想家都弱爆了。我下辈子要苦练五百年投胎功，争取钻到伊丽莎白女王的肚子里哎。”
“要说沉默是金吧，可咱做得多不如人家说得多，做得好不如人家说得好。能干不能干、道德不道德都TM浮云，升职加薪捞好处的，总是最会耍手腕和最有背景的人。”稍思，又满怀信心道：“不过，中央正在持续不懈地打虎拍蝇、转作风、改文风，以后，社会风气会慢慢好转的。”
我和茜茜一路侃着职场八卦，进入座无虚席的大众餐厅，见赵明程在靠近西窗的位置坐着，应是和人保持距离的安全需求，心理学上的边界效应。夕阳在他身上投下淡淡光辉。我依稀闻到他白衬衫上的阳光味道。
他的西装外套在椅背上搭着，透过镜片看着我们，帅气得让人窒息，眼神散发着似有若无的落寞气息。我的心微微一痛。
餐厅的妆容像个秀雅女子，洁净、宽容、脱俗，呈现出一种恬淡美。
我隔着玻璃，看晚霞从西天上逃遁，仓惶一路。
服务生很快上完菜和啤酒。茜茜无处不刷存在感，叽叽喳喳地说笑，和赵明程画着小蜜蜂拳，悠哉乐哉。又连连碰杯，直着眼睛，喝起时带着嗤儿的声音。爽利。
灯光、酒香、笑语，夜晚美好，风一笑间飞过花丛。
我却于沉默中悲伤、纠结、痛楚难忍，思量着古今女子的执念男子的薄幸，直想流泪。
时间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茜茜这才扑捉到我的落落寡欢，颇为兴奋：
“美美姐，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开心哎？”
赵明程倒了酒，向我举杯，我笑着白了茜茜一眼，举杯相碰。
酒杯发出咣啷一声低响。赵明程对我微笑，眼里闪烁着星星。
我心里的某种壁垒轰然坍塌。
接下来和茜茜碰杯，我暗暗加力，差点碰得她失手掉杯。
茜茜愕然睁大猫眼，探着身子看我，满脸的天下无贼：
“你醉了吧美美姐？才这点儿量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三个人的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