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深一点，黑夜尚浅》子鱼步铃

4、4

　　长街小雨，天渐薄凉。
　　后来她终于问起她送林曹然离开那晚，许愿和郭枫发生的事。
　　故事一如既往心酸温暖。
　　那晚她送林曹然离开以后，许愿就在客厅里懒洋洋地来回踱步，手里端着酒杯，摇碎室里的灯盏。
　　郭枫一直沉默坐着，没有搭理她。
　　天气很好。
　　她只好自己找话题。
　　“你怎么不去送林老师？”
　　说来话长。他不解释。
　　灯光温和。屋子里静得屋外喧嚣清晰。
　　她悄悄喝着酒，兀自猜测：“你想让郭璇和林曹然在一起，对吧？”
　　他略微抬头，没看她，继续沉默。
　　点头，她似乎明了：“果然。他们确实挺适合的，但是，在校期间师生恋，会不会很影响彼此之间的工作和学习呢？”
　　“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尴尬的逐客令。
　　也许触及他不愿提及的底线。她慢慢搁下酒杯，挥手赶走被赶走的难过，装傻充愣：“怎么办，我喝多了，不能开车……你能不能送我？”
　　他面无表情。
　　会难堪，可比起难堪，更难堪地是狼狈逃离。即使有放弃的一天，也一定是走到了原则面前束手无策的一天。
　　“你真的不能送我？”故意漫不经心：“听说酒驾严重的话，会入刑。”
　　又喝下大大一口。眉眼间看见他皱眉。突然想笑，莫名地自信，总觉得他终将会爱上她。胸口很暖。
　　“我这个样子去坐地铁，不知道会不会再遇上坏人，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人来帮我……”第一次相遇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微微笑着继续自言自语：“万一过站了，万一睡着了，万一失态了……”
　　他不耐烦站起身。
　　她跟着站起，不掩藏自己脸上的期待，认真望着他。
　　“钥匙。”他实在不愿多说。
　　转身掏出钥匙交给他。故意笑得天真烂漫。
　　路上灯光微亮，天上没有星星。
　　她跟在他身后，故意换词哼着赵雷的《成都》：
　　和你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我会挽着你的衣袖，你会把手揣进裤兜，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
　　玉林路，小酒馆，灯都灭了。
　　匆忙上前，挽住他衣袖。
　　装傻充愣总是有好处。知道他不会拆穿她。因为无语。因为无视。
　　几次想抽手，无果。他不喜欢在无所谓地事上浪费时间。加快脚步。
　　暗夜幽微，浪漫在匆忙中失了分寸。前面的人头也不回，后面的人被扯得东摇西摆。
　　摇摇晃晃的人间。
　　摇摇晃晃的爱情。
　　车驶进暗夜里。
　　路灯照亮车窗，带着风与黄叶跌下。
　　“这么早就有落叶了吗？”她趴在窗边自言自语。
　　驾驶座寂静无声。
　　她从车窗转过来，微笑，露出淘气：“你喜欢秋天看枫叶吗？喜欢的话，我们一起去看。不喜欢的话，就陪我去看。好吗？”
　　沉默，当她喝醉。
　　沉默比黑夜更让人疲惫。
　　导航系统的声音比他更靠近。
　　车子转过几个路口，灯下不再有落叶，风也静静地。
　　继续对沉默说话：“我喜欢你哇。”
　　突然地表白。
　　“你知道我喜欢你，但你不会说。就像你不喜欢我的时候，不喜欢我说某些话的时候，不喜欢我做某件事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说。”
　　沉默是万能的。于他而言。但她不喜欢。他不说，她就会一直猜，很累，很不安。
　　就像他此刻的沉默。
　　“你会洗衣做饭吗？”
　　沉默不说话。
　　“你会洗碗拖地吗？”
　　导航也在沉默。
　　“不会吗？”
　　她笑起来：“我都会啊，要不要娶我？”
　　沉默一如既往。
　　尴尬的自导自演。
　　“你要不要娶我哇？”她继续笑着。
　　他用万能的沉默冰冷地拒绝她。
　　灯光逆光而来，她陷进暗夜里，望着车窗，悄悄对自己微笑：你好哇，许愿，许你一个愿，爱有所依，余生喜乐。
　　鼓励完了。她又转过脸，暖暖地对他笑：“我唱歌给你听吧。”
　　路途漫长，留给他的，或以美好或是糟糕，但不能是一路沉默。知道他不会表态，所以她没有等他说话，就开始唱起来。零零散散唱了几首歌，又停下来，说：“我还会跳舞噢，会唱歌还会跳舞。”自言自语中残留的思索：
　　“出得厅堂的修养，下得厨房的手艺，斗得过小三的智慧，打得过流氓的勇气……超人算什么？做一个当代女人才不容易！”
　　他动了动手指，似是沉思。
　　她注意到了，得意地笑起来，好像世界很简单，就剩一个他：“说得很好对不对？嗯，觉得很好就对了，反正不是我说的，是杨澜说的。”
　　他稍稍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开车。
　　她暖暖地笑着，仿佛一路不是只有自己在说话：“我感觉自己喜欢上了一个聋哑人。”
　　……
　　聋哑人没有说话。
　　“可是这个聋哑人长得很好看啊，还很温暖，会保护我。这样也很好啊，我话很多，有人一路听我说话，感觉自己很被重视。”
　　住在夏天里的时候，喜欢他，偷看他在黑夜。
　　也许她不比他喜欢的人优秀。
　　可她是一个……
　　“一个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的菇凉。”
　　又趴在窗边看外面路灯：“为什么还不下雪呢？”
　　“……因为刚入秋……”忍无可忍。
　　“噢。”对着车窗偷偷微笑。难得被回应。
　　“下雪的时候，你喜欢做什么？”趁热打铁，多问一句。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思考。灯光打在脸上，表情深沉。
　　她又问：“和郭璇一起看雪吗？还是在家里刷火锅？”
　　他眼神闪了闪，回答：“都有。”
　　原来郭璇是他的话匣子，她笑起来：“听起来很棒啊，今年冬天我也要加入。我和郭璇负责买菜洗菜，你负责刷火锅时添菜。”
　　他不动声色。
　　她机智扬眉：“不承认所有拒绝和反对。”
　　他手指动了动。车子驶进停车场。目的地到达。

　　等待的岁月总是漫长。
　　从前等待长大，仿佛长大之后无所不能。后来长大后才发现真正的等待才刚刚开始。等待生活，等待未来，等待某个人。
　　那日她在树下，等着某个人。
　　那个人好像有犹豫，但更多的是埋怨和期待。
　　陈竞渐渐走近她。
　　爱情真是奇怪的东西。她要和他单独聊聊，还得提前和赵彦打过招呼。难怪人们都喜欢谈恋爱，因为喜欢被特别对待啊。
　　“我们谈一谈。”她开门见山。
　　“嗯。”他不冷不热，眼神里有埋怨的情绪。
　　“那天，对不起。”
　　他沉默等她继续。
　　“她应该有一个可以向你表达的机会。”
　　“那我呢？我没有吗？”
　　以平静面对：“你一直都有。”
　　“就算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也想要亲口说。你可以不来赴约，可以一声不吭地爽约，我愿意等多久那是我的事，但你不能让另外一个人代替你来！那是对我的不尊重！”
　　沉默。
　　“不喜欢却答应的感觉，就像心里坠着千千万万个一千米没跑一样，很累很无力。你怎么会不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如此才不去见面。
　　“对不起，”她平静开口：“知道你会生气，也没想过你们能在一起，只是你应该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听完她的故事，你再做选择，日后提起来，人生也不会留遗憾。”
　　“我现在有遗憾。”并不能说服他：“我有遗憾。一个月太长，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万一有人出现在你身边，万一你谈恋爱了……”
　　不管他现在是否单身，她都不会和他在一起。他所担心的事，不会因为他是否单身而改变。
　　叹气。
　　深思。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委婉已经解释不清，只能简单直言。也许长痛不如短痛。
　　他呆滞看着她，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说话，眼睛里泛着难以言说的情绪。沉默着，很难过。
　　心里愧疚又重几分。知道会让他难过，可宁愿他难过也不愿他带着错误的情绪走往以后的路。要么继续，要么了断，没有旁的办法。
　　没有人比他更想要了断。可深知她最讨厌不负责任的人，若他继续对她暧昧不清，她就再不会走近。除了等待，他束手无策。不知该以什么方式什么心态面对。
　　相对沉默。
　　尴尬爬上时间的棱角。
　　各自僵持着。
　　至少这次离开先由他说。
　　他却不知怎么开口。
　　“对不起。”愧疚愈逼愈近。
　　摇头。
　　又是一阵沉默。
　　她的时光里，沉默占了三分之二。
　　……
　　手机突然响起。
　　如释重负接起电话：“林老师。”
　　……告别就此开始。就此结束。
　　他留在原地。
　　转过拐角，她暗自松了口气，继续未完的对话：“哪里拿申请表？”
　　不远处有人微笑招手。
　　她愣了愣，通话已经被挂断。
　　林曹然笑着走近。亲切跟着他一步步靠近，一步步赶走前一刻的不舒服。
　　“是不是救你于水火之中？”他笑得坦然。
　　为什么不是救陈竞？她顿了顿，点头：“嗯。”
　　“只有学会拒绝，生活才不会过得那么累。”他伸手，掌心贴着她脑袋，用手指弹了弹。
　　“嗯。”她继续点头。
　　“傻呼呼。”他笑了笑。
　　她不说话，跟着微微笑起来。
　　搁在她脑袋上的手顿了顿，他转过头，缓缓抽回手，脸上笑意不减：“我送你回家。”
　　她疑惑：“不是去拿申请表吗？”
　　他停下解释：“申请表不在办公室，你星期天来我家拿，我爸妈刚好过来，说想见见你。”
　　爸妈……
　　温柔的词语。
　　心底某块缺失的角落逐渐清晰。
　　“星期天上午……嗯，九点吧，顺便一起吃个午饭。”替她决定。
　　犹豫着。想靠近的情绪。
　　树叶飘落下来，和着风与阳光，砸在身上，轻轻地，有点暖。
　　“如果没空可以不用来，我们再约时间就行。”他放松语调。因为懂得她情绪，所以不愿对她过多要求。
　　“有空。”抬头拥抱阳光。她不适合多愁善感。
　　他笑起来，仿佛早已料定结果：“嗯，那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走吧。”
　　点头，踩着落叶，与他并肩离开。
　　路上闲聊，他望着已经黄透一半树梢的黄叶，试着问她：“今年秋天枫叶红了，打算去赏枫叶吗？”
　　她抬头看天。
　　“约过朋友了吗？”继续问着。
　　沉默摇头。
　　“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儿赏枫叶绝对赞，很清净，很有意境。”满意的点头。
　　她沉默着，似是沉思。
　　“郭璇？”他好笑地看着她：“怎么现在已经发展到说话的间隙都能走神的程度了？”
　　她回过神来：“不是，我是在想，什么时候去比较好。得挑个不忙的时间。”
　　“学习可以很重要，但学习不能是全部。”他循循善诱：“成绩好的人，步入社会不一定优秀，但情商高的人，就算成绩一般，未来也不会比别人差。”
　　若有所思，点头。
　　“嗯，”他兀自笑起来，煞有其事：“授课时间到此结束。”
　　她微微笑起来。有些人，仅仅只是遇见就已经赚到了，很幸运，能够遇见亦师亦友的林曹然老师。
　　等红绿灯间隙，他从后座提过一袋子，顺势就搁在她双手上，自然而然地：“天气越来越干燥了，多抹些保湿乳。里面还有你哥的。”
　　突然感觉双手很沉。犹豫着，并不想接受。
　　“我有。”她往他身边推。
　　他伸手挡回来，笑得坦然：“用着吧，我都买了。因为爸妈要来，担心他们这个年纪不会自己买这些东西用，所以抽个时间专门去买了。当然还有我的，范老师的，你的和你哥的，都有了，应有尽有。”
　　似乎有松一口气的感觉。真正的关怀不是特别关照，而是一切平等对待。不是特意全球购，不是为她一个人，不是额外照顾她，只是很简单的，她刚好在他想关心的人范围里面，仅此而已。
　　“谢谢林老师。”她缓缓点头。
　　他笑了笑，并不在意。
　　车子走得缓慢，天渐渐暗下来，把车窗摇下，他一心二用望了望天，问：“是不是你喜欢的时刻？”
　　黄昏深一点，黑夜尚浅。
　　她点头：“是。”
　　他笑了笑，仿佛已经成功穿越那个黄昏来到她面前。
　　“本来想在你最喜欢的时刻带你去赏枫叶，但是这个时间段估计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就在我喜欢的时刻一起去赏枫叶吧，怎么样？”
　　似乎只是随便问问。毕竟他很忙，多余的时间更应该留给范泛。默默沉思，摇头：“我可能起不了那么早。”
　　他不以为意：“提前一夜过去就行了，那里有住的地方。”
　　似乎……很麻烦。
　　犹豫。
　　好像看穿，他微微笑着：“真想好好玩，就一定会麻烦。”
　　她犹豫点头。
　　车子在路口停下，街灯已经亮起。
　　他望着悠长的小路，问：“要我送你进去吗？”
　　摇头。送他的时候，这条路走了不下百遍。
　　他点点头：“行，我看着你进去。”
　　“嗯。”她准备下车。
　　“星期天上午九点，”他认真嘱咐：“可以早一点来，晚一点也没有关系，但是不要迟到太久。”
　　也许担心给他爸妈留下不守时的坏印象吧。她沉默点头。
　　“或者，我过来接你也行。”他换个方式。
　　“不用了，我会准时到。”她不喜欢麻烦。
　　他想了想，点头：“好。”
　　开门下车：“林老师再见。”
　　他微笑：“去吧。”
　　目送与背影。
　　原地沉默与头也不回的离开。
　　又一次在她喜欢的时刻驱车离开。对孤独有更深的体会，渐渐喜欢。
　　与所有人擦肩而过？只要想留的人在身边，又有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