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十二帖

6、第五章

　　冷风卷挟着珠镜堂门前的两盏大红灯笼，待两位公公将里面的烛火完全熄灭时，林合安才意识到被别人中途截胡了
　　她手中的绢布“撕拉”一下子成了两半，她立在风中，几欲吼道:“左幼慈，咱们势不两立。”
　　是的，她不争气地问了两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左采女。
　　各宫的灯熄灭了，红鸾城死一般的寂静。
　　“娘娘，昨夜皇上息在左采女那了。”
　　宵儿梳着关和春如瀑的乌黑的长发，忍不住发出啧啧声。
　　“是吗？”
　　“听说还替她换了名字，叫南施。”
　　快下十一月了，再熬了半个月，就该准备新年。宫中的账目难免杂乱且赤字当头。皇后下了意旨，各宫的例钱减半。
　　皇帝这大半个月除了在皇后宫里的，其余大部分都宿在南施宫中，让人红了眼。
　　“娘娘，这银子一减，我们吃喝什么？”姚宝林手上的羊脂玉镯子泛着光，藏也藏不住。
　　南施的身体养的胖了些，更加绰绰风韵。她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言:“姐姐不必担心，姐妹们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关和春不犹露出两分赞许的眼光，象征意义地讲:“是啊，皇上新登基，哪里都需要银子，后宫应该节俭为准。”
　　满肚牢骚的众人也只好闭了嘴，吃着乏而无味的小点，皇后宫中也是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抱怨？
　　方才一位公公进来禀报些什么，咬耳朵的话，也不大能听得清楚。林宝林定睛一瞧，扯着笑容开嗓子:“娘娘言重了，这左……不，是南施妹妹圣眷正盛，哪里缺什么，皇上早命人给她备齐了。”
　　前几日她才看见有人往拾翠宫里抬东西，那为首的太监就是刚才进来的那个。帝后有意偏心南施，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呵，可不是嘛。”钟采女附声道。
　　南施干笑两声，用帕子掩住了脸，也不去接旁人的话了。她心里琢磨着，皇上中午要来用膳，不知道小厨房里的菜做的好不好。
　　又是一个不欢而散，胭脂味弥漫在大殿里，令人昏昏沉沉。
　　关和春搀着宵儿的手走向□□，言:“咱们看戏就成了。”李嬷嬷手上抱着一匹大氅，就这么默默跟在后边。
　　抬头间，一片雪花飘落，今年的雪，早了些。
　　钟采女约了姚宝林去给夏婕妤的孩子做肚兜，一道上，碰巧遇到了收集雪水煮茶的南施，便一道约了去。
　　南施心里一阵踌躇，她还要回去给皇帝煮雪梅茶，皇帝批折子的时候饮一杯，最好了。
　　左不过钟敏的盛情邀却，她便答应了。
　　刚过正午，外头冷冰冰一片。四人在点着炭火的屋子里绞线。
　　“南姐姐，你可知道皇上为何要将你的名字改了吗？”
　　那憨厚的脸上配着笑盈盈的神情，让人心都一暖。
　　南施下了第一针，思索了半刻，终究摇了摇头。
　　“这还不简单？”夏婕妤从竹扁里挑出两颗黝黑的珠子，准备安在老虎眼睛的部位，接着说:“以前有一位美女叫西施，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大抵是妹妹生的好看，又是南方来的，所以才叫南施。”
　　她说话间，已经绣好了一颗珠子。窗外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原来是雪从松枝上滑落。
　　“嗯。托姐姐吉言了。”南施虽说知道这是打趣，也是真情实意的开心。
　　“这可不一定。我还知道一故事哩。”不等其他三人答，姚枕云又滔滔不绝地讲下去，她言:“这以前有一叫东施的姑娘，貌丑无盐，还极力模仿西施，真是可笑。”
　　南施觉得手指被针扎了一下，她也没作声，继续缝制着。
　　周围的空气立刻凝固了起来，剪刀声，扯线声，穿梭其中，络绎不绝。
　　钟采女又说:“自己姐妹，别伤了和气。是我不对，提了这件事，怪我。不过妹妹实在美貌，与夏姐姐还有几分神韵上的相似呢。”
　　说罢，她将小衣服比划了两下，眼睛里似乎都能发光。
　　夏婕妤不经意抚摸着肚子，脸上的笑容略微有些僵硬。她道:“不了不了，我的家境是比不上任何一位妹妹的。”那两颗眼睛定好了，她左右看了一下，又觉得不神奇，用手扯下来要重做。
　　雪光透过纸窗照进屋中，每个人的神情都清清楚楚了。
　　回宫途中，披风上的绒毛一下又一下扑在南施的脸上。雪景依稀，除了白色，就是赤色宫墙。她和夏婕妤真的像吗？一个想法如晴天霹雳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她自己给否决了。她感到一丝瑟瑟发抖。
　　“落生，你在宫里几年了？”
　　未脱稚气的女孩，扒着手指数一数，恭恭敬敬回答:“九年了。”
　　“啊——”九年，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难以触及的遥远未来。“你觉得夏婕妤怎么样？”
　　“夏婕妤是王府的时候就陪着的，皇上可宠着她了。也就这段时间……”她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下跪默低着头不说话。
　　冷风吹来，迷了南施的眼，她一步一蹒跚地走在雪地里，“轰”的一声，就倒下了。
　　待皇上从宣政殿赶到拾翠宫的时候，就看见太监宫女跪了满地。落生躲在一旁的角落里低声抽泣，她觉得自己怕是活不到明天了。
　　“人怎么样！”君王的暴怒威慑着每一个人，太医好几次要说，都又讲话咽到肚子里。
　　太医终于鼓起勇气，张了口:“娘娘怕是……”
　　他话音未落，就又有尖锐的声音盖过来:“夏婕妤小产了！”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趴在雍义的身边，被他一脚踢出去打了好几个滚。皇上如疾风劲草，来去匆匆。拾翠宫的一干人还未发觉，又只剩他们自己了。皇帝，去照顾他的另一位宠妃了。
　　关和春在去拾翠宫的路上还觉得有趣，当她突然被告知夏婕妤小产，改去芙蓉堂的时候，她心里一惊。
　　这些女人的逐斗游戏已经不知不觉中开始了吗？
　　雪停了，外边降到了快要冻死人的温度。热热闹闹的一宫相对，是一宫的无言。
　　那个太医张嘴合嘴，说出那句无声的话:“……快要保不住了。”
　　拾翠宫里，南施被高烧烧的迷迷糊糊，她浑身烫的和炭火一样，嗓子眼火辣辣的疼。但她要活下去，她还有整个家族。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那个身影，迟迟不来。
　　关和春赶到的时候，芙蓉堂里面已经基本收拾好了。皇帝披着薄薄的一件衣服，坐在台阶上叹息。
　　“不要给我……”
　　他回首，关和春将一件狐皮的大衣披在他身上，就这么无可奈何地笑着，仿佛看一个懊恼的孩子一样。
　　他握着她的手，将脸贴上去，她感到一颗滚烫的泪，落在手心里，湿润了她的指间。
　　她抽出手，替他系紧大衣，言:“皇上，我去吩咐他们做事。”
　　就那么转身，离开，在他的目光之中，如同一片雪飘落时的无声，从来不需要理由。也许，雪爱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