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 ...
-
公元前252年秋，赵国邯郸。
凛凛的秋风呼呼地刮着，一向熙熙攘攘的邯郸闹市上的行人也稀落了起来。路上少数的行人纷纷拉紧了衣领，藏头缩尾地弓着身子来抵御寒风的侵扰。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少年倏地从街角的巷弄里拐了出来，悠闲地摆弄着手上的几颗板栗。他忽高忽低地将板栗抛向空中，然后一会儿手一会儿口地接下落下的栗子。
少年手长脚长，骨骼粗大，长得相当壮实。他长着一对单眼皮的长眼睛，鼻梁高直，面貌清秀却颇具几分成年男子的棱角。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荡着。百无聊赖之际却忽然听见了街边巷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弓身停步，贴着墙根不动声色地眯眼观察起来。
“这个玩意儿打哪来的呀?” 五六个少年平日时常看见的小街油子，围着一对看起来六七岁光景的男孩儿和女孩儿说着话。
正说着，一个肥壮的小街油子将沾着泥的手臂向女孩儿伸去，拉起了她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玉。女孩儿脸上蒙着纱，教人几乎看不清她的脸面。
男孩儿忙将女孩儿拉到自己身后。
“呦，这是英雄救美么？！可我看你怎么也像个女孩儿？”肥壮的小街油子嚼着麦草说道，一双小眼巴眨巴眨地直往他俩身上照。
墙根边偷听的少年定睛看了一眼那个男孩，象牙白的脸上搁着一对画笔摹出来似的丹凤眼，确实好看得像个女孩儿。
“放肆！”男孩儿忽然衣袖一奋，厉声说道。
“还摆起谱来了？反正这个玩意儿我是要定了！”突然间，肥壮的小街油子歪着嘴一把扯下了那块玉。玉是被扯下了，但是男孩儿却紧抓住了绑着玉块的绳结。
“你放手！”肥壮的小街油子大声呵斥。男孩依旧紧握着绳结，一言不发地直勾勾瞪着他。
“叫你放手你听不懂吗？”肥壮的小街油子极度不耐烦了。“放手！”他吼道。
男孩儿还是一句话也不说的紧抓着绳结不放。僵持间，一巴掌突然落在男孩儿的脸上，巴掌又急又重，男孩儿的嘴角立时出现了血丝。
“这不是你的。”他扬起头，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女孩儿紧张地拉了拉小男孩的手。“妳别管。”小男孩儿转头对小女孩儿低语道。
肥壮的小街油子眼见男孩顽固地不肯放手，抬手又是一巴掌挥了下来。但是这巴掌却没能落到小男孩的脸上，一个影子从暗处里窜了出来，前一刻还躲着巷口偷听的少年伸手抓住了小街油子的手腕。
“你们在干什么呀？”他压下了小街油子的手腕，若无其事地问道。
“不….不…不关你的事！”肥壮的小街油子一见他，紧张得连讲话都结巴起来了。旁边几个原本还在起哄的野孩子们也一个个的全噤了声。
“把东西还给人家。”少年两手环胸，斜靠在窄巷的墙壁上。
“这….这…这是我的东西!” 肥壮的小街油子分辩着，豆大的汗珠却沿着他油腻的脸庞直落落的往下掉。
“你还说谎，我刚刚全看见了，还给人家。”少年低着眉，还是那么懒懒地靠在墙上。
“这….这真的是…是我的。”小街油子依旧不放弃的狡辩着。
“怎么，你讨打是么？”少年抬起眼睛，右脚往后一挪。肥壮的小街油子登时间吓得拔腿狂奔，其他的人也立时落荒而逃。
“谢谢搭救。”男孩拱手就对少年作了个揖。
“不，不，你客气了。”少年抓着头有些腼腆地说道。
“不，你才客气了，要不是你，我这块玉就要叫他们给抢去了。”女孩儿从男孩儿身后走出来对着少年说道。
“你这么冷么？为什么蒙着个脸？”少年看着女孩儿有些不解地问道。
“看吧，我就说了上街蒙着脸很奇怪，爹爹还非要我蒙着不可，真是烦死我了。”女孩儿一边对男孩儿说着一边扯下了罩在脸上的薄纱。
女孩儿的一对儿眼儿窜进了少年的眼里，盈盈的白仁儿里嵌着盈盈的黑仁儿，两只刚打出来的鲜鸡蛋似的。微扬的眼尾像是只带了线的鱼钩，随意一眼就能把所有的活物勾来。
“谢谢你。”她说道。少年说不清小女孩儿的五官长相，他只记得她双眼间的波光流转。她一深一浅的看了他两眼，满盈的笑意像那深深浅浅的海浪一样拍打着他。
“请问尊姓大名？”小男孩儿说话相当老成。
“我叫嬴政。”少年看着眼前的小男孩儿和小女孩儿说道。
“政哥哥，你好。”小女孩儿的那一声“政哥哥”让嬴政的脸颊立时浮上两片红云。
“你们呢，叫什么名字?”嬴政有点急切地问道。
“在下姬丹。她是赵清。”嬴政发现，这个名唤姬丹的小男孩儿不论举止还是神态都完全像个谨慎有度的成年人。
七岁的姬丹，已经是燕国的太子，三年前即位为王的燕王喜所指定的继承人。
燕国是周王朝的宗室分封国，不但和周王朝同族同宗，更是七国中封爵最高的国家。换句话说，姬丹在周朝的封国天下里，拥有最高贵纯正的血统。
尤其在四年前，秦昭王灭了周朝之后，燕国俨然成为硕果仅存的周朝正统。
讽刺的是，出身高贵的燕国却像已然谢幕的周王室一样，积弱良久。
这样的反差，是燕王喜的心病，也是姬丹一出生就背负的命运。
所以姬丹和一般的王族公子不同，他一出生就被视为一个真正的王位继承人，接受的是几近残酷的君王教育。不论是传统的礼、乐、射、御、书、数和琴棋书画，还是文治谋略的诸子百家，姬丹几乎无所不学，无所不通。
但是燕王喜却不仅视姬丹为燕国的王位继承人和复兴燕国的希望，也现实地把他作为政治场上联姻筹码。
这就是远远还未成年的姬丹为何会在赵国当人质的真正原因。七岁的姬丹和六岁的赵清，就是这场燕赵政治联姻的主角。
“你们俩看起来不是住在这一带的人，怎么会来到这里呢?”嬴政忍不住打听道。
“我们今天出府来玩，但是和陪侍走…。”赵清话还没说完，就被姬丹打断。
“你呢?住在这附近吗？”姬丹问道。
赵清的父亲公子偃对自己的独生女儿赵清其实并不是完全纵容的。只是自从姬丹来到了赵国，来到了公子偃的府上之后，赵清就过上了放养的好生活。姬丹是赵清早已订下婚约的未婚夫，他们俩同进同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公子偃对自己的女儿管教颇多，出入甚严，但对于姬丹，虽是七岁的孩童，却是礼貌尊重，从不多问。这也让赵清开始跟着浑水摸鱼地随意进出府邸，日子也是过得愈发的自由随意。
“我就住在前头转角的那栋宅子里。”嬴政一边说一边伸起手挥舞了一下。
“你们要不要顺道到我家来坐一会儿？”嬴政没意识到自己对刚认识的姬丹和赵清提出的建议其实有点突兀。
突然，一声清亮的叫唤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公子，女公子，原来你们在这儿呀？我到处找你们找得都快累死了呀。”来人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末了竟然伸出了舌头，像狗一般哈哈地喘着大气。
“赵高，你可来了。”赵清抬起手就往那个奴才打扮的孩子背上猛力一击，打得他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我的主上呀，我的身子骨弱，这么大劲打可真是会死人的。”赵高一抬脸，一对极其狡黠聪慧的眼睛映入了嬴政的眼帘。和姬丹各个夺目的细致五官不同，那双眼像是对闪耀的星辰，让人无暇去注意其他。
赵高本是公子赵偃府上厨房里一个无名的打杂小吏，但是他天生聪慧颖悟，智力过人，让公子偃很是喜爱，便在姬丹到了赵国之后让他作为姬丹和赵清的贴身童仆和陪读。由于必须贴身照顾公子偃的女儿赵清的关系，公子偃就准备派人送赵高去势。谁知道这件事传进了赵清耳里，赵清对着赵偃恶狠狠地胡闹了一通，一哭二闹三上吊，硬是不让赵高受那宫刑。赵偃虽然就赵清一个女儿，但是对赵清却也还算管教严格，但也就是因为赵清平日里还算乖巧听话，此番闹将起来才让赵偃真是无可奈何。
最后赵偃只得免去赵高的宫刑，虽然还依旧让赵高作姬丹和赵清的童仆，但是却是归到姬丹的名下。
因着那赵高本来无名，却每每办事利落讨得赵清欢心，赵清便就着自己的氏给他取了个名高，大抵有夸他行事高明的意思。
“这就是你们的陪侍？”嬴政看着眼前的赵高对着姬丹和赵清问道。
“不不，这是我们的陪读赵高。”赵清笑着说道。似乎这个赵高一来，赵清整个人都开朗活泼起来了。
“小的赵高，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赵高听见赵清向嬴政介绍自己，连忙向嬴政自我介绍。
“在下嬴政，你多礼了。”嬴政也热切地向赵高介绍了自己。
“你来的时候见到了三儿跟四儿了吗？”姬丹问赵高，一张脸不喜不怒，完全不像七岁的小孩该有的表情。
“没有，这两个奴才竟然把你们跟丢了，这回去可是会挨大人一顿好打的。”赵高皱着眉，咬着牙，仿佛此刻他正在挨打。
“我们再四处找找她们吧，我们要是就这么回了，她们俩铁定没有好果子吃。”赵清担心的说道。
“我去找吧，女公子和公子实在不适合继续在街上胡逛了。”赵高说道。
“那来我家等着，我家就是前头转角的那栋宅子。”嬴政连忙说道。
“前头的那栋宅子....。”赵高顺着嬴政说的方向看去，突然间像发现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咦...那不是秦国异人公子的宅邸吗？“
“是的，异人是我的父亲。”嬴政答道。
“那么现在的秦王是你的？”姬丹似乎第一次对嬴政燃起了真正的兴趣。
“现在的秦王是我的曾祖父。”嬴政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