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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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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赴朝/鲜那一年,我十九岁。多年以后我常常回想,如果当年我没有头脑发热地梦想成为英雄而去参军,事情就完全不同了。按照规定,独生子不能上战场,但是我刚巧有一个名叫马修的兄弟,他这种人适合送到教堂里当神父——后来他也真的成为神父,虽然他终于没能禁住魔鬼的诱惑,被一个北欧人拐带着私奔了。我顺利成为一名士兵,但我还不是战士,士兵需要战争的磨练才能成为战士。我要在朝/鲜实现我的英雄梦,于是暂时告别我的母亲和心爱的女友贝露,一想到自己在保护着的是她们这样柔弱善良的美/国女性,我就无比自豪。
跨过太平洋去拯救一个弱小的亚洲国家,这是我对朝/鲜战争的理解。1950年9月,具有冒险精神的仁川登陆成功了,我们在最危急的时刻逆转局势,将朝/鲜军队打退回他们的老家——不,不止如此,当时朝/鲜军队节节败退,一直被逼到北方。这将是一场完胜的战争,如果没有后来中/国人的参与。当中/国军队南下之后,战况急转直下,双方都在最大限度地耗损士兵的毅力。
在那场战争中,我遇到了王耀。
那是寒冬里的一天,我独自到朝/鲜人的村子里去,我的行为很轻率,当时我自以为自己对危险的认识足够,但事实证明我太自负了。那是一个废弃的村子,在轰炸中被波及,村民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满目的废墟。我感到口渴,于是到一口水井旁取水,我失望地发现井边唯一的水桶被子弹打漏了底。
正当我透过桶底的窟窿看天空时,忽然有人猛地扑到我背上,险些把我推进井里。我的肚子重重撞到井沿上,但没有失去平衡,我用力将手中的水桶往后抡,正中背后那人的头部。这显然是个非常顽固的人,虽然头部受到重击,但依然死死按着我不放,我憋足力气狠狠向后一撞,终于把他顶翻在地。我转身刚掏出枪,忽然一把雪扬到我脸上,让我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人抓住这个机会冲上来抢我手中的枪。这时我看清他的模样了,是个身材不高的中/国军人,瞪着快冒火的眼睛,像来自地狱的魔鬼。争抢的过程中,我抬起膝盖猛击他的腰,他浑身一颤,手上的劲也小了,我趁机甩开他举起枪。可没等我瞄准,他居然飞起一脚踢到我手腕上,枪远远地飞出去。我勃然大怒,扑到那中/国人身上,左手按住他,右手捏起拳头拼命打他的脸。他转头躲闪,同时一拳打在我腰侧,趁我吃痛的时候一打滚爬起来,向掉在雪地上的枪跑过去。我没让他得逞,一脚把他踢翻,狠命在他腰背上连跺几脚,他反手抓住我的脚,把我也带翻。我们两个就在雪地上不停撕扯,寒冷很快让我体力不支,中/国人的情况也一样,我们的拳头越来越没力气,直到最后力气尽失地瘫在地上。
寒风在我耳边呼啸,我想起一些可怕的事:在上次战役里,疯狂的中/国士兵在弹药耗尽后开始与我们的战士肉搏,中/国人的体力明显处于劣势,但由于严寒,双方都在筋疲力尽后倒下,在昏迷中和大地冻在一起,变成冰雕。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我惊恐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冻死在这里。我摸索着爬行,冻僵的手指触碰到有温度的物体,是那个中/国士兵的脸,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但应该还没死。本能地,我抱住他的身体,就这样跟这具近乎尸体的身躯依偎着,一段时间后,胸口开始一点点回暖,我总算从僵硬中恢复一些活力。勉强爬起来,我捡回自己的枪,第一个念头是杀了中/国人,但很快改变主意——现在的我没有体力走回营地去,只能发信号等待救援,在获救之前如果没什么取暖设备还是会冻死的,不如留着这个人体暖炉。
我蹲下来摸索中/国人的身体,发现他既没有弹药也没有食物了,难怪他一开始就与我肉搏。我把他拖到旁边被炸塌一半的房子里,靠在避风的角落中。以防万一,我撕开他的衣服,扯成布条,把他的手脚捆个结实。然后我再次抱住他,少了一层衣服的隔离,他的体温更快地传达给我,我干脆把我们两个的衣服都解开,让皮肤直接接触,很快就有了暖意。我祈祷这个中/国人慢点死,至少要等到我的战友们来救我。中/国人的头发擦到我的下巴和脖子,痒痒的,如果在一天之前,我完全想不到我会这样安静地抱着一个敌人,在朝/鲜战场上,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都会发生。
怀里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我心里暗叫不好,中/国人活过来了!我保持着左手拥抱他的姿势,右手则悄悄摸到枪上。中/国人没有马上清醒,他的头在我胸前轻轻蹭,身体往我怀里缩,似乎只是下意识地往温暖的地方靠近。他黑头发的脑袋慢慢转动,把脸朝向我,迷茫的眼睛在我脸上对着焦距,眨了眨,眼神变得清明,但却充满疑惑。
“为什么?”他忽然问我,说的是英语。
“什么为什么?”我的手按在枪上,警惕不减半分。
他还是一脸茫然:“为什么救我?”
原来他误以为我是在救他——我的手臂抱着他,还用我的外套包裹着我们两个人,完全可以理解成救人。从客观上讲,我也的确救了他。
“举手之劳。”我没有否认。
“可我之前想杀你。”他迷惑地看着我。
“但你没杀成,而我不想跟你一起冻死在这儿,就是这样。”我没有说我本来也想杀了他,“你怎么会英语?”
他轻声说:“学过,在当兵之前。”接着,他期盼地看着我说:“我不杀你了,跟我回去吧,我们会善待俘虏的。”
我忍不住冷笑一声:“你好像搞错了,现在你是我的俘虏!”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被捆着,顿时泄了气,僵在我怀里。
我贴在他耳边说:“跟我回去,你没有选择,我可不敢保证我们对俘虏怎么样。”感觉到从他身体传来的颤栗,我心中涌起一丝恶意的快感。
我的同伴很快找到我,第一个冲进来的是亚瑟,我笑着说:“嘿,亚瑟,看到你这张丑脸我真是太开心了!”
亚瑟气呼呼把我从地上拎起来:“混蛋!怎么没冻死你?”接着他毫不留情地踢了仍坐在地上的中/国人一脚:“站起来!你这中/国杂种!”
中/国人冷冷地看着他,把被绑住的双脚往前一伸。亚瑟见状咒骂一句,掏出军刀割断中/国人脚上的布条,再次命令:“给我站起来!不然现在就崩了你!”
已经成为俘虏的中/国人借着墙壁往起站,他双手还绑在背后,非常不方便。忽然,他一下子跌坐回地上,眉头紧锁,痛苦地颤抖。
“怎么回事?”我蹲下来问他。
“腰……”他脸色苍白,牙齿也在打颤,“别管,我能走!”他的腰之前被我跺过好几脚,大概是受伤了。看着他艰难地贴着墙壁站起来,又在亚瑟的催促下摇摇晃晃走出去,我忽然有一点点同情。我从没想过,同情这个字眼会被我用在敌人身上,虽然只是片刻。
寒风凛冽,我冻得直打哆嗦,这时才想起衣服还没系好,被冷风直接吹打着胸膛,像刀割一样。那个中/国人更惨,他的外衣被我撕开做成绳子,里面的衣衫也被我扯开,上半身几乎是赤裸的,现在让风一吹更是瑟瑟发抖,破烂的衣物挂在他被捆绑的手臂上,在风中翻飞。除了我给他留下的痕迹以外,他身上还有很多有年头的旧伤,有一处是明显的枪伤,看来他是个老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