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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这天晚上,章央做了个梦,梦里他变成了一个手短脚短的小孩子,被章爸爸牵着去坐游乐园的摩天轮,摩天轮好高,他张着兴奋的眼睛趴在玻璃上看沉浸在橘红色余晖里的城市和蜿蜒的河流,摩天轮越转越高,远方火红的晚霞逐渐被墨蓝色的夜幕淹没,他看见如豆的灯光一盏盏亮起,看见一颗颗星子在夜幕里闪烁不停,不知哪里的人们放起了孔明灯,一盏 ……两盏……橘红色的火光跳动着,一齐挤挤攘攘的朝着上空飞去,小章央开心的把脸印在冰冷的玻璃上,瞳孔里映出无数高飞的孔明灯,他喊爸爸!爸爸!你快看呀!
      背后没有应答的声音,结果一回头,小小的车厢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爸爸!你在哪里啊!小章央含着眼泪拼命的喊,拼命的贴着玻璃寻找父亲的影子,他看见游乐场黑乎乎的一片,原来跟着他们一起入园的人们已经走了,摩天轮被工作人员停止了运行,小章央被停在最高处,在暮色里孤零零的,静悄悄的。
      章央感觉自己动弹不得,他被困在小章央的身体里,在梦里同他一起感受被遗弃的孤独和绝望,左胸膛传来的钝痛提醒他,这份痛苦是如此清晰,以至于血管都反射性的痉挛,传导到五脏六腑,共同发出微小的残忍的呜咽。
      “记不清父亲的脸了。”章央在梦里抱紧自己的双腿,在黑暗里把自己蜷成一个安全的姿势,不知哪里传来滴滴答答的雨声,有风吹过屋檐发出的细小声响,一滴雨颤颤巍巍的,拍打在了光滑的岩石上。
      梦的场景突然就变了。
      章央突然就长成了长手长脚的男孩子,穿着初中部的白色校服,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站在教室门口等人,下课铃响了很久,无数的人绕过他离开,直到暮色都西垂,书包把腰都压得麻了,要等的那个人始终都没有出来。
      有一个声音在梦里问自己,要等谁呢?
      站在教室门口那么久,要等谁一起回家?
      章央得不到答案,他感觉哪里突然起了一阵风,裹挟着他往前跑,周围的背景成了一团浓稠的黑,他就在一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奔跑,越跑越快,耳边风声越来越大,心脏承受不了开始剧烈的抽痛。可是他停不下来,有一个声音在说,快跑呀!跑快点!不要再等了!
      不,我没有等,我没有在等谁。章央想辩解着什么,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看着那一圈沉重的黑,快要把他一层层包围。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旁边出现了一阵脚步声,踏着他的步伐如影随形,他惊喜的往旁边侧望,只来得及看到了对方一双深邃的眼睛。
      砰的一声,他的世界就坍塌了。
      章央在黑暗里坐起来,桌上的夜光时钟指向午夜两点,他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后背湿透了黏黏的十分难受。
      没有的,我没有在等谁。
      章央对自己说。
      他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丝短暂的叹息,用袖子抹掉了眼角遗留着的可疑水渍。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暴雨,雨水打的窗户哗哗作响,时不时电闪雷鸣,章央爬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又回到浴室洗了把脸,冰冷的水打在脸上,总算感觉梦里遗留下来的消极情绪被驱逐了一大半。
      他依然困倦,想要回去补个眠,结果一回头,徐优披散着头发,抱着枕头悄无声息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吓了他一大跳。
      徐优像个可怜的小女孩一样,委屈巴巴的道:“章鱼哥哥,打雷了,我有点怕,睡你房间可不可以?”
      章央站在洗漱间昏黄的灯光里,没有说话。

      徐优的哥哥徐律曾经说过,章央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不过,那是在他们认识彼此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之后。

      章央是在初二下学期的时候转来徐律所在的中学,那时候他个子已经抽了条,长手长脚的一只,被老师安排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只抬手在黑板上写了章央两个字,再无其他。中年男老师愣了一下,也没有要求什么他再讲点什么,只叫章央回自己的新位置上去。
      新位置在靠着窗户的最后一排,那里挨着一排卫生工具,还有从窗外看得见的一片自由的天。
      章央天生缺乏交际的细胞,在初始插到这个班里的一个月,他没有和他周围的人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天生活泼自来熟的徐律,都没有成功和他搭上一句话。
      那个时候,这个县城的中学是数一数二的在市里排的上名次的学校,其校风严谨优秀作风在县城里的人们口耳相传,以至于初来乍到的章妈妈向房东老太太一打听哪里有寄宿制中学时,房东老太太操着一口南方普通话,以极大的热情向她介绍了这个学校,章妈妈也高兴,虽然她工作很忙,顾不上章央,但是望子成龙的心情仍然很迫切,正好她工作的医院病房有个病人家属是教育局的局长,她虽然不太爱巴结送礼,但仍旧是花了好大功夫,把章央送进了学校。
      她一心希望着自己的儿子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自己也能跟着享享福。可到底最后还是没能得偿所愿。当然,这倒是后话了。
      章央并没有如母亲一样,在新的学校过的很开心,相反,他一如既往的沉默,甚至因为前桌的关系,对学习和上课还产生了一种倦怠和厌烦。
      前桌的男孩子长的很清秀,但是偏偏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关不上的那种,他总是时时刻刻的在说话,一会儿和同桌的女孩子聊昨晚儿看的奥特曼连续剧,一会儿又去碰前桌女孩子的背和她分享哪个喜欢的明星,一会儿在晚自习的晚上开始悉悉索索翻书包,掏了好久从里头掏出一节玉米香肠放在了章央的桌上。
      章央没接,他直接碰了碰对方靠在他桌子上的瘦削的背,见对方诧异的转过头,把玉米香肠递了过去。
      前桌愣了一下,也伸出手接了。
      谁知之后对方似乎以为他不喜欢吃玉米香肠,于是变本加厉的每天清早从包里掏出不一样的吃的,有时是酸奶,有时是苹果,有时是薯片,有时候是吃了一半的辣条。给东西就算了,嘴巴还不得空,一边和自己的同桌聊新出的电影,一边仿佛像掏哆啦A梦的口袋一样掏出了好多莫名其妙的东西,首先在章央桌子上放了一个苹果味的果冻,然后又像一个富有的大地主,把周围的贫下中农都给了几个小零食,在一片打闹声中章央眯着眼打量着,他最后关上书包的时候章央甚至从里头看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只有女性才能用到的片状物体。
      章央没有兴趣看前桌干了什么,他只是刚睡醒,伸了个懒腰,眼睛一撇,见他给自己放了个苹果味的果冻,心里毫无波澜,随手往桌肚子里一塞,和之前送的酸奶苹果一起作伴去了。
      他不说谢谢,因为他不吃,他也不还回去,因为还了这一个,前桌那个大地主还会投喂下一个。
      章央没心思理他,但看在前桌每天的零食投喂下也没有对他的过分聒噪发表意见,虽然他烦的不行,感觉自己简直是碰上了一群鸭子,在耳边嘎嘎嘎个不停。但他天生不善于同别人交流,并且也每天受着“小恩小惠”的缘故,所以他虽然很想扯节纸堵住前桌的嘴巴,到最后也只是在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揪了两坨纸堵住了自己的耳朵,倒在桌子上把眉头皱的很深很深。

      章央以为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自己习惯这样的氛围或者被吵到精神失常,但是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自己亲手结束这样的局面。
      那是转学过来的第二个星期一,
      正午时分是学校规定的午休时间,教室里的风扇哗哗响,窗外的树荫里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教室里倒了一片,章央觉得头昏脑胀的不太舒服,早早回了教室,趴在桌子上补眠。他那个前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一顿悉悉索索之后,他的桌子上传出了一声物体落下的钝响,然后是坐下布料摩擦板凳的声音,接着响起了他和同桌小声的聊着电视剧的声音。
      其实这本来是个很小的事情,虽然说在别人睡觉的时候聊天不太道德,但好歹大多人都睡着了没人发表意见,于是前桌的趴谈会也就继续下去了。
      可是章央没睡着,他头疼的不行,连带着感觉很敏锐,说话的声音像无数只苍蝇一样奋不顾身的往他头里钻,因为没吃午饭的缘故肠胃一阵痉挛,喉咙有点痒,闻到了不知哪里来的一阵苹果的香味搞得他有点想吐。他忍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血都往头顶上涌去,生出一种模糊的晕眩来,而前桌两个人还在聊天,他们两头碰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女孩子轻笑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
      于是他猛地站起来,打破了一片寂静,抄起不知道谁放在桌上的苹果就往前桌两个窃窃私语的脑袋上砸,声音大的让教室里嗡嗡作响:“你们俩他妈的再叽叽喳喳说一句话!劳资把你俩丢到池塘里去让你们他妈的说个够!”
      教室里的人瞬间醒了一大片,纷纷不满的看过来,前桌两个被砸的人委屈的回过头想说什么,却只见章央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鼻孔剧烈的喘气。章央清楚的感受到太阳穴在剧烈的搏动,眼前一片灿烂的明黄,哐当一声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上。
      突然的变故吓了教室里所有人一大跳。
      一大群人哗啦啦围过来,那被打的前桌,眼疾手快的扶起章央的头,在一群凑热闹的班干部的帮忙下,背起章央一同给送医务室了。
      校医给他量了个体温,发高烧到了39度,加上没吃中饭,一时间情绪失控,烧晕了而已。
      章央在校医给他扎针的时候就醒了,他头还很晕,躺在医务室的床上瞧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好一会,才去看房间里其他的人,他那被无辜迁怒的前桌正坐在凳子上朝他露出了一口嫩白整齐的牙,身边还站着中年班主任,过来探他的脑袋,喊了一句哎呦,给他的头上轻敲了一下:“脑袋都可以煮鸡蛋了,章央啊再烧可烧傻了。”
      章央想说什么,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前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跳过来,把他扶起来,喂了一杯放在床头柜子上的水。
      章央苍白的脸被烧的潮红,他闭着眼睛使劲吞咽着冰凉的水,像是一条干涸了好久的鱼,终于在这杯水里获得了一点生命。
      中年班主任姓陈,教语文,他同大多数中年男人一样有一个很大的啤酒肚,没秃顶,但是带着一副很大的眼镜,显得十分的知识分子,他倒是十分和善,笑嘻嘻的过来开章央的玩笑,又告诉章央通知了他妈妈,然后从口袋里掏了钱,给章央把医药费给付了。
      陈老师去上课的时候,大概是出于照顾章央的考虑,把前桌和章央一起留在那里。
      章央不擅于道谢也不擅于道歉,但他也明白是自己那一下子没给前桌留面子,瞧着这状况,自己晕了估计还是人家给弄过来的。
      章央准备了好久的措辞正打算开口,对方倒先从怀里掏出了一瓶八宝粥,给开了盖,递到他面前,眼睛一闪一闪的:“要吃吗?”
      章央有点不太好意思,低着眼睛想怎么回答,他的肚子先适时的叫了一下,让他遵从了自己的心意,轻轻嗯了一下。
      “诺诺诺,你右手打着针,我喂你吧。”
      “我自己……”章央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挖了一勺子八宝粥,像哄小孩子一样,张大嘴啊了一声。
      章央想说我不是小朋友啊。。。可是勺子已经到了面前,他无法拒绝只好吞了下去,对方边投喂边聊天:“我叫徐律,你知道吗?就是林则徐的徐,法律的律。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章央,蛮好听的,不过我觉得,章鱼这个绰号很适合你,因为你总是趴在那里睡觉,睡醒了生气了就吐墨汁,话说你今天打的我还挺疼的,笑笑差点都被你打哭了,你这力可够大的……”
      章央在徐律面前根本插不上话,干脆踏踏实实等着喝粥,无奈徐律越喂越快,章央塞了满嘴巴都都来不及吞下去,只好用没打针左手轻轻推了一下徐律的手:“慢点喂。”
      谁知对方看到他这样子反而笑开了。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章鱼,你好像一只松鼠啊,塞了满嘴巴的松仁一样。”
      还用手过来戳了一下章央鼓鼓的腮帮子。章央躲了一下,没躲开,只好瞪了一下表示警告。
      徐律停了一下,嘴角还留着笑的余韵。
      真是太可爱了,他在心里偷偷的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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