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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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央在快要下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他童年好友徐律的妹妹徐优，今天来省里参加美术统考。手机和钱包在火车上被偷了，询问能不能在他的房子里住一晚。
章央接了电话没做声，他的脑子如同一个飞速运转的投影仪，迅速映射出一张在阳光下神采飞扬的少年笑脸，那是已经被岁月尘灰掩盖了的记忆，章央以为自己已经忘了，结果大脑还替他记着。
他与徐律分别已经将近九年，那时候徐优还只是个成天跟在他和徐津屁股后面流着大鼻涕舔着棒棒糖的小屁孩，连个五官都没长开，总是抱着大腿奶声奶气的叫他章央哥哥，如今电话里头传来的已经是清亮的甜美女声，想来这么多年了，小萝卜头也应该是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
章央跟徐律已经多年没有联系，如今他的妹妹突然打了一通电话求他收留，他还是在考虑可行性，章央已经一个人孤零零的在T城生活了几年，已经适应了一个人，如今要突兀的收留一个女孩子，还是觉得麻烦。
于是他问徐优在这边逗留的时间，对方在电话里说的含糊，大概信号不太好，一直有电流滋滋的声音，不太听的清，大概说的是要待一周。
“一周啊。。。”章央重复了一下，他轻轻转头去看墙上的钟表，离下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男人的责任心让他无法放任一个女孩子流落街头，于是轻声向电话里确认女孩子的位置，算是变相的答应了。
电话女孩子原本甜美的嗓音听不太清，对方说了几句，章央没听清皱着眉确认了几遍，模糊听见对方说了一句 ：“我……在你家门口……”电话就断了。
原来是先斩后奏。章央有点讨厌这样的感觉，他喜欢任何事都清晰明了，是非黑白分的很清，爱就是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因此就特别讨厌这样不清不楚的感觉，特别是得知徐优已经站在家门口等了，连声招呼都没打就知晓了他的地址，甚至已经到了家门口了才给他打电话，明显算准了他心肠软，不会拒绝。
章央已经是个标准的成年人，特别是他从警察学校毕业之后在这个局里头工作了几年，喜怒不形于色已经是为人处世的标准，所以他也只是挂了电话，坐在凳子上，朝着电脑旁边的那盆仙人掌叹了口气。
在他放下电话沉默的三秒钟里面，队里一个叫苏晨的年轻警官过来拍他的肩膀：“章哥，下班要不要去撸个串？”
章央回头看了他一眼，拍掉放在自己肩膀的爪子，：“不了，我妹妹来了，我得早点回去。”
于是他站起来慢腾腾的把桌子上零碎的东西收进抽屉，又把那些凌乱的案卷和文件都分类摆好，把仙人掌摆在一个隐秘的位置，然后一把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冲苏晨挑了挑眉，大步向更衣室走去。
苏晨撇了撇嘴，目送章央往门外去，章央是四年前来他们局里的，一直冷着脸不太说话，苏晨也是花了好久时间才和他熟起来，熟了之后才发现章央并不是难以接近，他只是天然的缺乏交际细胞，最爱的事情就是发呆，别人的话爱答不理也只是因为不知道要说什么，此时章央正站在门口同队长说话，他很高，一身深蓝色的警服显得他腿极长，脊背挺得笔直，偏偏腰又细，真正应了微博上一群狼女呐喊的细腰窄臀男女都爱的男人类型，他想起刚刚在背后看见的章央嫩白的脖颈，在自然光下还看得见细小的绒毛，他不自觉的想，章哥生的是好看，但说起他那一句话都不说的性子来，足以证明上帝是公平的。
章央特地去超市逛了一圈买了些蔬菜和肉，还特地在糖果柜里买了一斤七彩糖果，等结账的时候才猛然想起来徐优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但最后章央还是收进了袋子里，他始终觉得小孩子就算再怎么长大，在大人眼里依旧是个孩子，就算徐优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在他眼里还是那个毛都没长齐脏兮兮跟在后面跑的小丫头，如果她要是不像小时候那样爱吃糖了，回去扔给二饼那只蠢狗给它解解馋也行。
二饼是只中华土狗，是章央三年前在一条破巷子里捡的，智商很低成天只知道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时常干些撕枕头在墙角撒尿的蠢事，气的章央老想把它扔出去，不过在暴怒后平静下来之后，章央还是把它留在了家里，毕竟这个家里只剩他一个人，如果连只活物都没有，那就太寂寞了。
车行到高架桥上的时候，碰到了堵车，天也阴沉沉的，仿佛马上就要下雨，章央从事警察工作已经四年了，在个小公安局里碰到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时常遇到打架斗殴邻里互骂，那些人情绪激动起来笔录都做不好，几年下来磨的章央耐性好了很多，碰到堵车也不像别的路怒司机狂按喇叭，他只是轻轻的松了挺得笔直的脊背，靠在椅背上 轻舒了口气。
说实话，隔了这么多年再听到徐律的名字，章央是有点震惊的，就像是平静了多年的湖泊，突然被投入了一颗石子，徐律的名字就像那颗石子，在他的湖泊里留下一圈一圈的涟漪。他们是高三的时候分开的，分开的时候章央去了临近的县城继续就读高三，徐律留在之前的学校，一同攻克高考的独木桥。两座县城只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他们却再也没有联系过，只有在章央考上警校的第一年收到过一封信，信外头署了徐律的名字，里面放了条银项链，挂了个小巧的圆锥体，信里面寥寥数语，徐律说自己用暑期打工的钱买了个礼物，祝他十八岁生日快乐。
那条项链他没戴，转手丢在了垃圾桶，信被撕的粉碎，撒在了窗外的瓢泼大雨里。
章央知道那是徐律向他表示和好的意思，但是章央认为他们已经没有来往的必要，自己当初已经跟徐律说的很清楚了，在他离开家乡背上行囊来到北方读警校的那个夜晚。
后来章央没有回信，徐律大概也明白了，再也不再打扰，于是两人从此再无交集。
那自己的地址，是谁给徐优的呢？
章央从警校毕业之后，辗转去了好几个分局，他的家当也跟着他一搬再搬，直到四年前他在T城安定下来，他才真的开始他一个人的孤独的未来。
章央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天空开始下起豆大的雨滴，他没打伞，在巷子口碰到去超市的胖胖的房东老头，房东告诉他门口有人等，他也就着点了头表示感谢。淋着雨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左拐右拐进了院子里，自己的房门口果然蹲了个穿白衣服百褶裙的女孩子，蹲在地上披散着头发，在阴暗的傍晚隐约有点阴森。
“小优。”章央喊了一句，他提了个超市的大塑料袋，站在廊上抖掉身上溅上的雨，那个女孩子顺着他的话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巴掌小脸，大概是化了妆，白的有点过分，一双眼睛大的瘆人。
“章央哥哥。”小优露出了一个有一丝生涩的微笑，轻轻的喊了一声。大概是熬夜的原因，眼圈下浮现一圈青色，整个人显得很憔悴。
章央接过她身上硕大的画包，扭开钥匙开了门，在门口拿双备用拖鞋的功夫，叫二饼的狗就摇着尾巴迎了过来，它这几年被养的很好，体型很大，章央正准备去抱它，二饼却突然凶神恶煞的冲过来冲章央身后吼了几声，。
章央在心里骂一句“蠢狗”，眼疾手快的一巴掌打了二饼的头，二饼却依然龇牙咧嘴的冲着门口的徐优汪了两声，把小姑娘吓得直往后退，章央回身去拉她，把她同二饼隔开，带到客厅的沙发上。一只手摸了摸徐优的头，安慰道：“二饼怕生人，你别怕它不咬人的。”又拍了拍二饼的屁股：“回你的狗窝窝去，等会给你喂鸡汤饭。”
大概鸡汤饭这三个字对二饼有效，它果然不再吠，而是倒退回了自己墙角的窝。
章央看见女孩子吓得煞白的脸，去厨房接了杯热水塞进她冻的冰凉的手里，又从储物柜里拿了块干净的毛巾和自己的一件新T桖，叫她先去洗个澡暖和一下，自己则是换了件衣服，进了厨房。
章央下厨次数有效，但大概是继承章爸爸厨师天赋，每次也能烧个有模有样，他一个人在家时懒得做饭，厨房很少用。但徐优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总不能勉强她和自己一起点外卖吃，厨房一些东西需要清洗，章央也就聚精会神的弄了起来，等到一切弄好之后，房间里飘满了饭菜香气，章央才发现徐优已经洗漱好了，不知道站在门口看了多久。
“吃饭吧，小优。”
卸了妆的徐优脸色不再煞白，只是眼角眉梢带着阴郁和憔悴，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大多数都是青春活泼的，就像十五岁的徐律一样，能在太阳下自由自在的撒泼打闹，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冲人笑起来眼睛都是一条缝，带着毫不掩饰的明亮和天真，她和她哥哥眼睛生的一样，但偏偏不知道为何，却阴差阳错的长成了这样忧郁的样子。
到底是不像他。章央端着碗想。
他坐在徐优对面，两人都没怎么说话，气氛有点尴尬，凡是兄妹都有三分像，虽然徐优并不同他哥哥一样聒噪，甚至有点变相的沉默，但因为他们相似的眼睛，章央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徐律，和他坐在初中喏大的食堂餐桌上，在他对面从南说到北从天扯到地，时不时还眉飞色舞的手舞足蹈，往往一顿下来，徐律吃进肚子里的饭都凉了。
虽然听徐律说话对于章央来说，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技能，因为他不打断徐律说话，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但是能够听完徐律讲话，在外人看来是件很厉害的事，毕竟不是谁面对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广播的喇叭都能够忍耐的下去，尽管本身对于他来说，听徐律讲话跟听任何人讲话都没有区别。
少年时的章央依旧是如现在一般冷漠甚至寡言，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睡觉和听徐律讲话身上，在迷惘而又绚烂的少年时代，他始终如同一艘被绳子圈在沿岸港口的小船，身边波涛汹涌，无数船只陆续驶向大海，他却只能随着江水飘荡，留下一圈圈浅淡的转瞬即逝的纹路。
这大概归功于他的家庭，他的父亲是个厨师，下岗之后在路边摆了路边夜宵摊，在章央八岁的时候不幸被寻衅滋事的小混混一刀毙命。
章央对晚出早归的父亲没有太多印象，在章爸爸身亡之后，身为护士的章妈妈带着一笔赔偿金和章央在烟雨如雾的南方县城定居下来，却也因为工作繁忙，时常顾不上章央，索性把他送到了T城最好的全日制寄宿学校，章央没有表示任何意愿，对于他来说，父亲的逝去是他心里磨灭不了的伤疤，章妈妈因为工作，很少和章央在一起，在最敏感的少年时代，章央时常感到一股挥之不去的孤独，既然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所以到哪里都没关系。
想的远了，章央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还捧着碗对着一碗茄子在发呆，发呆已经是他多年的习惯，可怎么样也不能在小孩子面前摆出魂不守舍的样子来，他往对面一看，徐优正放下碗直勾勾的盯着他。
“你哥哥结婚了么？”章央为了避免尴尬随口提了个问题。
小姑娘吞下最后一口饭，用袖子擦了擦嘴巴：“还没有，不过有个女朋友。”
章央把餐巾纸往前推了一下，也放了碗，确认她不再吃之后开始收拾桌子上的残骸，徐优也站起来想帮他收，却被章央支使去切洗好的水果，厨房里只有哗啦啦的流水声，气氛有些难免的尴尬和诡异。
“你嫂子长的好看吗？”章央洗碗的手没有停，努力的找话题。
“不太好看，小眼睛大饼脸，”
“你哥什么时候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了？”
“也不知道，好像是有一次从市里回来，在火车上碰见的。谈了蛮久了。”
“哦。”
“章鱼哥哥。”徐优停下切苹果的手，侧脸被长发挡住，她喊了一声章央，又沉默了。
“嗯？”章央下意识答应，随后发觉不对，过来用湿漉漉的手拍她的头：“别学你哥哥乱喊，叫章央哥哥。”
“你那么多年都不回去，是还在讨厌我哥吗？”徐优回头，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章央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敷衍过去：“我妈不在了，回去也没意思。跟你哥哥没多大关系，小屁孩不用知道太多，吃完东西就去睡觉吧。”
徐优就把苹果块放进水龙头底下冲了一下，用叉子递到章央面前。
章央推了回去：“我不喜欢吃苹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