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烟成灰》张说

2、六月 夏至

　　第二天醒来，是在童瑶的家里。我睡在沙发上，差点落枕，这两年脖子确实不大好用了。
　　童瑶的屋里，蓝白格调，精简明快，非常有童瑶的自我风格。正在我暗自揣测她究竟有多努力，才能在寸土寸金的地段买下这样的屋子时，童瑶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两年未见童瑶，她的模样却还是最美的模样。尾稍暗红的卷发湿漉漉地搭在身上，淡蓝色的睡衣穿在身上，总让人遐想衣衫下的美好身材。童瑶擦拭了两下长发，眼睛一瞥，却发现我早已从沙发上醒了过来。
　　『你醒了呀，我去给你准备早饭。』童瑶真是个好姑娘，自己奋斗两年后，已经成为家政能人了么？我暗自笑道。
　　『傻笑什么。』童瑶似乎发现了我的坏笑。突然滴滴的声音传了过来，一条信息飞到了童瑶的手机上。童瑶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事情让她不快。
　　『怎么了？』我坐起身来，问道。
　　『真是不想告诉你。今晚原本有个酒会，可能是为了看我的笑话吧，她们希望我一定要带你去。』童瑶似乎对同事的坏心意相当不满。『可是我最头疼的是，如果你知道的话，恐怕是肯定要去的吧。』
　　『那当然，绝佳的取材机遇。』我很开心，这样戏剧性的人生才有点意思不是么？
　　童瑶白了我一眼，表示对我很是鄙夷。
　　无意义的时光对于我来说总是过的飞快，我跟着童瑶去商场里买了件合身的西装后，就准备好去参加舞会了。童瑶很会挑衣服，替我挑选的休闲式西装非常符合我的身形，真是眼光独到。
　　金融圈的舞会向来是销金窟，童瑶这一次的舞会尤是。私家别墅，豪车接送，红酒香槟塞满会场。
　　童瑶很自然地挽着我走进舞会，一路上，我听到很多边边角角的碎语从不知名的角落里传来。说不上是恶意，但肯定大多带有取笑的心思。
　　『哎呀，童瑶我还担心你不来呢。这位就是你男朋友吧，模样还挺帅的，只是……』一个红发女郎拉住了童瑶很亲热地搭起话来，欲言又止的话语所夹杂的含义，想必众人皆知。一时间，不少掩嘴的偷笑从角落里纷纷传来。
　　『我呀，知道你这位小男友第一次跟你参加舞会，肯定很害羞。特地费尽心思找了一个认识他的帅哥来哦，他们肯定很有话聊。他等会就来了，我先去招呼其他的客人。』红发女郎笑着说完，从童瑶的身边擦肩而过。
　　红发女郎身上是浓烈的玫瑰香水味，但是太过浓烈总让人难以接近，还是童瑶身上淡淡的草木芬芳比较让人喜欢接近。
　　『她是孙馨，我在公司的劲敌，不过她家世背景比我厉害很多，所以她取笑我，我大多也无什么办法。』童瑶摆摆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那意思仿佛是，方宁谁让你没事自己非要跑来受虐呢。
　　我倒是没想这么多，我更关心的是，这无人知晓的远方，又从哪里来跟我认识的人呢？这个问题很快就迎刃而解了，因为我看到了他。他刚下车就吸引了整个会场的眼球，出色的人在哪里都会是世界的中心。
　　穿上西服的他很帅，平时的训练也让他的身材显得格外迷人，高大帅气，站姿挺拔，不愧是警局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我确实认识他，昨日在警局里帮我打圆场的年轻男子就是他。原来孙馨想的是这一出，让正义的伙伴，帅气的警官来映衬我败坏的道德呀。
　　他似乎也看到了我，径直向我走来，路上却被孙馨一把勾住，亲昵地走到了我的身边。『这是我的未婚夫，江山，他是警局里的警官哦。我一直劝他不要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可是他很爱这份工作呀。我也说不动他，也许正是他这执着的信仰才让我这么喜欢他吧。』孙馨虽然是在对周边所有人介绍自己的未婚夫，可是眼神却总是望向童瑶这一侧。
　　演技真的好浮夸，我情不自禁地点评道，周围却有人不断喝彩，我大致明白为什么有很多烂片也那么的有票房的原因了。
　　『您是苏先生吧。』江山似乎很想说些什么，『昨日，我们的警官态度对您有些鲁莽，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后来查实，您就是举报会所的线人，可是再去寻找您已经找不到了。我们非常感谢您对我们的帮助。』江山的眼睛里满是诚恳，没有周边诸人尔虞我诈的假面。
　　『没事，这不过是一个热心市民该做的。』我笑了笑，握住了江山伸过来的手。周围突然之间没有了言语声，只有孙馨气的僵住的笑脸。
　　这跟她原本的计划不符，事情的发展脱离了她的掌控，她只好故作镇静，高声宣布PARTY正式开始。乐曲声，喝彩声，欢呼声从各个角落里传来，掩饰住了刚刚的尴尬。
　　『苏先生，玩得可好？』舞会进行了一半，孙馨似乎不甘心地又走了过来。
　　『挺不错的。香槟美人，一应俱全，我很喜欢。』我礼貌地回答。
　　『玩的开心就好，我可不想让童瑶妹妹不高兴哦。苏先生，初次见面，不知道您是从事什么行业的？』孙馨似乎又想从身份上压倒我，我很头疼，好难缠的女人。
　　『清白的写手，惨淡的游民。』我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无定性的工作。
　　『这样啊，听说现在没什么学历的人都喜欢去写东西赚钱。』孙馨又故意黑到我的头上。
　　『扑哧。』这一次是童瑶先笑了起来。『方宁他是复旦数学系毕业，又去美国读了金融数学。直到现在，我有不会的，他都能帮到我呢。』
　　孙馨有点生气，我看她端着的高脚杯都有些不稳了。『是这样呀。我那边还有事，你们继续。』孙馨端起酒杯转身离开，不知道心底里带上了多少不满。
　　听说我是金融数学科班出身，于是瞬间好几个人将我围了起来，讨论起了正儿八经的问题。我冲孙馨瞪了一眼，她掩嘴偷笑然后向着我吐了一下舌头。好几年没弄过金融了，也就是帮孙馨的时候偶尔用到，幸好以前基础还行，还能和这些金融牛人对答一下。
　　童瑶似乎很解气，也放开玩了起来，喝了不少酒，甚至还在其他人的怂恿下亲了我一口。我不知道是童瑶在逢场作戏还是故意使坏，总之，这场舞会以童瑶胜利的形式结束了。
　　舞会安排的很周到，结束后，有专人安排司机送人回去。童瑶似乎已有些晕倒，我将她抱入车厢后排，帮她固定好安全带，轻轻握住童瑶的手。她双眼微闭，微醺的样子还挺可爱，我关上车厢门，告诉了司机地点。
　　我准备晚点回去，别墅在河边，我想去河边透透风。清凉的海岸吹得我面庞微醺，我将双手插进裤兜，安静地朝向海边走去。
　　在这月色之下，我轻轻吹着小曲，想要去拥抱一下清爽的海面。突然，『砰』的一声，我只感觉到后脑勺中了一击然后就晕倒了过去。
　　待到我醒来，我已经在一个漆黑的屋室里了，双手已经被胶带绑起来了。屋子里太过黑暗，我根本没法从屋里的东西判断出我究竟在什么地方。看到我醒了过来，两个身影向我走来，一胖一瘦，两个老兄用黑布遮住了面孔，然后拿着强光手电照射着我的瞳孔。我被刺眼的灯光灼伤了眼目，只得眯起眼缝，问道『你们是谁？』。
　　两个人都没有回话，只是从我身上掏出手机，然后强行用我的指纹解锁了开来。
　　『大哥，似乎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胖老哥检查完我的手机后，将它放到了瘦老哥的手里。『你是谁？』瘦老哥冲我问道。
　　『我？我叫方宁，一个很穷的写手啦。』我吓得惊慌失措。
　　『你为何要向公安举报会所。』瘦老哥继续问道。
　　『唉？原来你们是问这个啊。还不是他们会所服务太差了，连COSPLAY都没有。』我很怨念地说道。
　　『就为了这个？不是其他会所让你来的？』
　　『当然啦，老哥你知道其他会所有没有什么好的COSPLAY么？』我趁机询问到。
　　『哼。等你活下来，我再告诉你吧。不管你是什么人，既然扰了我们会所的生意，那么自然要接受我们的报复。』瘦老哥将手机丢在我的面前。然后双手按动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能不能别打脸啊。』我怯生生地问道。
　　胖瘦两兄弟没有回话，只是冷笑着朝我走来。我被揍了十分钟还是更久，我已经记不起来，大约十分钟后我就昏迷了过去。两兄弟下手还真是重，我的小身板还从来没这么被糟蹋过，感觉肋骨都断了几根。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医院了，映入眼帘的是童瑶的面孔。『笨蛋。』童瑶似乎发觉我醒来了，但是根本懒得正眼看我。我试着活动了一下面颊，却疼痛的不行，心想，『不是说好不打脸的么？真是没素质。』
　　『取材很有意思么？用生命去开玩笑很值得么？』童瑶似乎发了很大的脾气。『要不是靠着你给的定位仪，谁能在那个鬼地方找到你，你肯定早就饿死在那里啦。』
　　舞会的当晚，我在别墅外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两个人虽然眼神四处张望，却总在不注意间扫到我的身上，我下意识的判断，他们是朝我来的，我不想把童瑶牵扯进来，但是也很怕一去不归。所以在把童瑶送上车的时候，在她的手里塞了一个我身上的定位仪。
　　既然江警官查出了我的身份，那么会所方面自然也知道了，警局里自然会有会所的探子。
　　既然我敢举报会所，那么就得承担举报的后果。所以，我一个人前往海边，也是想为此事做个了结。当然更重要的是，如此刺激的情节，不亲身地去经历，我如何能体会到那种痛楚的美学。
　　在我被揍的每一刹那，我都用身体去记住了殴打的细节，这是绝妙的素材，和上等的自我体验，被打的时候会有恶心感，这只有真正被殴打才能有这么清晰的体验。
　　『方宁，我真的好讨厌你，好讨厌这么不爱自己的你。』童瑶的眼里有泪水想要滚滚涌出。『你可曾喜欢过什么人？你这冷血的怪物。』
　　『别这么说嘛，我虽然不喜欢自己，可是我还是有很多喜欢的女孩子的。』我勉强笑了笑，脸颊却疼地抽痛了一下。
　　『比如说呢？』童瑶止住了泪水，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像高中时候的你，就是我很喜欢的女孩子呀。』
　　『为何是高中时候的我？』童瑶仔细的盯着我的面庞，似乎想要判断这是谎言还是善意的谎言。
　　『因为啊，我们此前别无交集，后来也不再联系呀。』我抬头看着苍白的天花板，悠悠地想起了过去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