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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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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成清十五年,父亲程远升京畿司使,全家随其赴京上任。程河西有幸被宣到殿上面见成清帝,心中澎湃,面上却坦然。帝问其学业,答问有礼有节,帝悦,夸其聪敏知礼。
那年他刚满十二岁,长了太子炎怡泽两岁,帝命其在宫中陪读。
也是那年听到“怡丰公主”的名讳。
2.
怡丰第一个见到程河西是在一个深秋,一夜的雨,御花园了落了一地的金叶,晨起的宫人还未打扫,难得她起了个早,便踏着新靴捡最漂亮的那一片还不让宫人帮忙。
彼时程河西早早进了宫,赶去东宫赴会,秋意正浓难得贪睡,故迟了点。他本不必穿过御花园,但那是条近路不得不走。
怡丰坐在假山上,远远打量匆忙而来的少年,直到近了才开口道:“这位小哥哥,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娃娃的声音带着奶甜味,这宫里保不齐都是主子,程河西抬眼扫过赶紧止步,弓着身子行礼,“回小主子,小人手里拿的是木器。”
今日太子设了会,能得机关术第一的便能得东宫书房那副《墨梅》。河西自幼好木工机关,倒是他的强项,更何况那副《墨梅》于他而言有特殊的意义,志在必得。
“我看着像是个大兔子。”她笑嘻嘻地点头,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道:“我不是小主子,我是怡丰。”
程河西早闻其名,又弓着腰,“小人参见怡丰公主。”
“小哥哥你叫什么啊?”
“不敢当,小人叫程河西,公主唤我名姓即可。”背弓的紧,回话不急不缓。
怡丰突然很喜欢这个人,不似别人一脸的谄媚,令她不适。
“程河西,你抬头来,看不到你的脸,说话很没劲哎。”她抬手指挥着,垂着眼皮居高临下。
河西抬起头,六七岁的小娃娃,扎着两个发髻,垂着步摇闪闪烁烁,大眼忽闪,分外好看。
若是一幅画,那背景一定要渲染着金秋的闹色,片片金叶在她的头顶,点缀她一身红衣。
“程河西,你还没告诉我,你手里的是不是大兔子呢。”她嘟着嘴巴不满,红似樱桃。
河西笑答:“回公主,这是一头驯鹿。”他抬手将抱在怀里的木器往前送了送。那是一件灵巧的工器,九九八十一块木料,驯鹿可以自由活动。
“小鹿啊?”听到回答,怡丰很是开心,眼底都闪着光,一脸期待,她张开了手臂,“那你抱我下来摸摸它。”
河西心里有些焦急,也有些不愿,违命不得,只好小心将木器置于石头上,踮着脚伸开手臂,怡丰开心地将手环到他的脖子,已经离开山石,她却抱着没放。
“程河西你身上这么好闻,熏的甚么香啊?”凑近脖子将鼻子挨到肌肤又闻了闻。
河西脖子耳朵红个透,难得结巴着说不出话,“是……是……小人母亲平日自制的……”
怡丰点点头,从他身上爬下来,眼尖地注意到地上的“小鹿”,欣喜地抱到怀里。河西未来得及阻止,只觉眼前一黑,太子的会,他也不必赴了。
美色误事,美色误事,河西在心里悔恨。
公主在一旁玩的开心,程河西心里急得如滚锅蚂蚁,面上不动声色,环顾四周寻求突破。
难得这宫廷花园竟连一个婢子都没,手指捏了捏青衫上玉佩的穗子,脚步才动出半截,公主又回身道:“程河西,你认得路吗?我好像迷路了,不晓得盛阳宫怎么走。”
河西这才了悟,这里较偏,怕是她走岔了,只是他作为一个外臣侍读,平日根本不可能去内宫走动,更不晓得盛阳宫的位置,只得摇头。
怡丰也不恼,有些无奈地站起身张开手臂,“那你带我出了御花园随便找个宫女太监也行,我的腿摔伤了,走不了路。”这才鼓着脸颊撒娇道。
河西偏头看去,看不真切,又蹲下身,迟疑道:“公主得罪了。”
怡丰点点头,他才小心地揭起裙摆,新靴撑破了一块,丝绸做的裤子拉了丝,沾着斑斑血迹。
“公主怎在此迷路?随侍的宫人呢?”河西皱着眉问道。
怡丰偏着头看他,笑意盈盈,“我让他们回去帮我拿桂花糕去了,御膳房新做的。”
在河西的听闻里,怡丰贪吃,怡丰辨不得方向,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只还要加一条,怡丰不怕疼。
那一日河西背着怡丰走出御花园,失了驯鹿,连赛场都未去。
3.
后一日,太子怡泽说,怡丰要与他们一同读书习课,程河西想到自己无故遗失的驯鹿,心头一跳。
怡丰来习课那日,特意穿了身新衣,雅致的白,发髻也梳得简单,眉间的笑意却不减。
开始听先生讲课倒也认真,可不过几刻钟,就提着裙摆凑到河西桌边,小声道:“程河西,这个我听不懂……”
那日先生讲的兵法,不说逻辑的推算,就是某些生僻字她也是不认得的,只好悄声道:“公主不急,课下小人可给你讲讲。”
这才欣喜地提着裙摆又坐回去。
课下,其余公子都随太子去马场骑射,唯独河西被太子拍拍肩留了下来,倒是怡丰捧着书册坐在桌前,歪着头一脸期待。
河西看了看走过去于她对面,盘膝而坐,“公主不可偏头看人,不合礼。”
怡丰嘟着嘴,“你怎么跟夫子一般无趣。”
“人本无节,故需礼法约束,公主乃千金尊贵之躯,更要知礼知节。”河西垂着眼。
怡丰反而笑了,“你跟夫子不同,你的手在抖,你是不是怕我。”
河西将手藏进衣袖,翻开书册,给她讲解今日课设。
于怡丰而言,兵法枯燥无趣,趴在桌上盯着款款而谈的河西百无聊赖。
等河西再抬头,她已闭眼沉睡。瞪着眼良久,似无奈,这才叹口气,自席上起身,拿了外袍盖到肩上。
4.
次日,怡丰命宫人提了食盒,来到东宫书院,像模像样地赏了河西。河西领了赏,其余的公子哥连同太子一同好奇凑过来,揭开盖子正是时下新鲜热乎的糕点。
“哇,河西公子好福气,这宫里糕饼哪是宫外可以吃到的,不然分我们一点?”一群小公子正是贪嘴的年纪,如饿狼虎视眈眈。
河西眼角笑意,摇摇头,“公主的赏赐,怎可随意与他们分享。”
“小气!”一群人泱泱甩袖回去。
怡丰未来习课,后才知是昨日受了凉,感了风寒,正烧着呢。一群人托了太子问候,各商量着带什么去。
河西想了想,将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公主素来喜爱他身上的味道。
“河西公子居心不良,这香囊素来是定情之物,公主还小你就这般急不可耐……”一群人打趣,河西这才红了耳朵,觉着不妥从托盘里往回收。
其实,程河西在众人眼里向来缜密,滴水不漏,这般莽撞落人笑柄实在难得又可爱。
拿回了香囊,一时却没有合适的东西放进去,太子身边的近侍催促道:“河西公子?”
“不若,公公先去,免得太子等的急了,小人这也无甚好物给公主,就稍一句吉利话吧,愿公主安康顺遂。”
换了常服的太子怡泽踏入盛阳宫大殿,就闻到浓浓药味,对跪地宫人道:“公主只是风寒,为何如此浓的药味,如熏香一般。”
“回太子殿下,公主确实是风寒,只是这药味……”跪地的宫人吞吐不敢言。
怡泽本并未当回事,见这宫人如此态,才又问道:“到底何事?”
“公主嫌药味苦,打翻了好几回。”
怡泽踏入寝殿,怡丰小脸微红,坐在榻上听宫人讲些趣事,奶娘将她抱在怀里轻抚。
见他进来,屋里婢子嬷嬷跪了一片,怡泽摆摆手坐到榻上,摸摸怡丰额头。
“怡丰怎的病了?”
怡丰太太眼皮睨了他一眼,“东宫的地板太凉。”
怡泽轻笑,“莫不得,以后皇兄都将宫内铺了绒毯?”
怡丰抿唇不言。
怡泽招招手,宫人将上前将盒子打开,“堂上的公子哥哥们都很关心怡丰,托皇兄给你带了好些物什,快来瞧瞧?”
怡丰瞥了一眼,多是笔墨纸砚泥塑小玩意儿,不打眼,想了想垂着眼睛问道:“程河西呢?他有捎什么来吗?”
怡泽轻敲她的额头,“怡丰眼光就是高,眼里竟只得河西公子,有啊,河西公子给你带了一句话。”
听闻只得一言,怡丰本亮起的眼睛又垂下去,“那皇兄快讲吧。”
“河西公子说,愿你安康顺遂。”
怡丰又偏着头思索,不知何意。
“既已安康顺遂,怡丰不吃药如何得好?药是苦了点,但吃了药河西公子的愿望才得圆满。”
怡丰瞪着眼睛望着矮桌上的瓷碗,叹口气,“那好吧。”伸出手,早有嬷嬷欣喜地将药碗送到她嘴边。
后太子对河西说:“以后怡丰就仰仗河西了。”河西不知其意,怡泽却笑而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