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十九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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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队变前队，冲出敌阵！”
孟柯高声下令，可是已经太迟了。不仅是马队的左右两翼，就连后方的敌军也在迅速集结。来不及了！孟柯进得太深，等他带兵冲回到圆阵的外围，必定会再次撞上敌军的高盾和钩镰枪。
管不了那些了，生死全在一举，孟柯想着，咬紧了牙关。战马发出嘶鸣，残余的马队调转方向，沿着来时的蹄印再次发起冲锋。左右两侧敌兵的收缩速度比孟柯想象得要快，第二次的冲锋伴随着手下士兵的惨叫。圆阵在不断地蚕食着马队的最外层。
孟柯想要求生，还有最后一种可能性。小王将军负责查探圆阵的外围，他一定能注意到孟柯进阵之后整个圆阵的变化。如果在孟柯向阵外冲的同时，小王将军带兵为孟柯破开一个口子，孟柯本人尚且有生还的可能，至于其他兄弟，孟柯已无力顾及了。不论多么强悍的军队，在集结的过程中都是脆弱的，以骑兵撕开一道口子，不是难事。
直至最后一刻，谁都没有来，不论是小王将军还是郑焱，谁都没有来。
孟柯绝望地看着战马再次撞上牢不可破的盾墙，钩镰枪在逐渐逼近马队的垓心，惨叫声也随之越来越近。孟柯的脑海一片空白，不知何时，他也跌落马下。周身的骨头剧烈地疼痛着，孟柯从血水中挣扎着站起身，他的头有些晕，视线也模糊不清，耳边只有无尽的蜂鸣声。钝器猛地击向孟柯的膝盖，他看不清来人，却重新扑倒在地。这一次，孟柯来不及起身，无数钩镰枪的枪杆已压住了他的双肩，彻底锁死了他的一切行动。
孟柯啐了一口嘴里的血，血腥气依旧很浓。他放开了手中的钢刀，突然有些想笑，三年前他便知早晚有这一天。可惜在黄河渡口时，他没有擒住那李家的小公子。
远处的敌兵在逐渐散开，好像指挥台上有什么人走了过来。擒住孟柯的济南兵给来人让了条不宽的缝隙，孟柯终于看清了那人，原来是李家小公子的高个子跟班。这是孟柯第一次打量他，只见他穿了一件旧鱼鳞甲，佩刀刀鞘上的漆也有些剥落了。真是寒酸，孟柯想着，竟真的笑出了声。
高个子跟班铁青着一张脸，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他抬了抬手，原本擒着孟柯的士兵便收了兵刃退到一旁。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份书信模样的薄纸片，递给孟柯，没好气地说道：“这是我家先生帮你写的信。我家先生说了，你跟着郑焱没前途，不如择木而栖，到皖承那里碰碰运气。你拿了信便走吧，我家先生不取你的性命。”
孟柯接过那信，展开扫了一眼，只见开头写着“骠骑将军皖承钧启：自违铨节，忽经荀月……”他原以为黄河边上不过戏言罢了，没想到李瓘真的会写下这一封介绍信。李瓘明明可以杀了他，就像杀掉他的五百骑弟兄一样，可是他却选择放孟柯一条生路。孟柯想不明白，毕竟他和琅琊李家并没有半分交情。
“我家先生命我送孟将军出阵。孟将军，请吧。” 高个子跟班说着，手掌却没有离开刀柄半分，显然是信不过孟柯。这也没错，换了孟柯，也不可能信得过眼前的败将。
士兵们缄默无言地为他们让开一条通路。这些士兵和高个子跟班不一样，他们早已习惯了服从，从不会质疑命令的合理性，自然对放走孟柯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孟柯本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稀里糊涂地捡回了一条命，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死不如赖活着，说的可真是在理。
“你这一身也太破烂了，配不上你的身手。”分别之际，孟柯突然叫住了高个子跟班，对他说道。看着高个子跟班一脸疑惑，孟柯无奈，只好继续解释：“我说你的盔甲和佩刀。琅琊李家如今穷到这个份上了？不能吧。你家先生用的可是青霜剑。”
高个子跟班的神色突然紧张起来，他极力掩饰着，丢下一句“揣好信，别胡说”，便匆匆回去了。孟柯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这人真是经不住一点事。
他缓步走向己方军阵，怀里揣着那封介绍信。天气燥热，孟柯的全身早被汗水浸透了，他打算摘下头盔来透透气，却发现头盔不知什么时候已丢了去。现在这封介绍信实在是烫手山芋，若是叫郑焱看见，只怕他得气个半死。孟柯想了想，决定还是将信交给郑焱好了。
“早知道就不该放走那姓孟的。”李瓘回到皖承身边，轻声嘟哝道。
“你哪儿来这么大的戾气？”皖承还是一如既往地耳聪目明，什么蛛丝马迹都瞒不过她。
“你有所不知，那姓孟的摸清了我们的底，但不是全部……”李瓘话说到一半，顾忌着张锴就站在一旁，只好含混着补充道，“他搞错了谁是谁。”
“哦？他倒是挺机灵的。”皖承挑着眉毛，笑了起来。
“可惜他这机灵劲儿用的太不是地方。”不论皖承怎么说，李瓘还是放不下心。李瓘自己的身世暴露出来倒是没什么，只是若皖承的假身份被人识破，对于她而言都无异于羊入虎口。
“你的想法未免太狭隘了。大家各为其主嘛，我倒是挺欣赏孟柯的，处事缜密，临危不乱，好好栽培一番，将来必能独当一面。”
李瓘本是为皖承担心，皖承浑然不觉便罢了，还夸孟柯夸上了瘾，怎能不叫李瓘着急。李瓘想原是自己没把个中厉害说清楚，正要解释一二，不料却被皖承抢了先。
“我瞧着咱们可以歇一歇了。”皖承一边朝着冀州兵的军阵张望，一边说道。
“歇？冀州人刚输了一阵，岂能轻易罢休？”李瓘被皖承说得一肚子疑惑，急忙问道。
“不罢休又能如何？咱们现在这个位置，郑焱手下有什么兵看得一清二楚。他本就没带多少骑兵，方才已经送给咱们五百人头。再次用马队冲阵，只怕来回策应、传令的骑兵都得垫上，我看他舍不得。若是步兵冲阵，双方就要硬碰硬了，任何一个将军在下达这样的命令之前，都要仔细掂量轻重。咱们背靠济南城，粮草辎重有的是，他们就不一样了。”
“那咱们这就算是赢了？”李瓘犹豫着，如果仅仅吃掉敌方五百骑兵，就能迫使敌军撤兵的话，那打仗也太容易了。
皖承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昨晚同你说的，你都忘了不成？”
皖承昨夜都说过些什么来着？李瓘搜肠刮肚，拼命回忆着皖承说过的话。皖承说过要他莫逞匹夫之勇，他是记得的，可是这显然不是正确的答案。在今天临阵之前，皖承都不知道对方的统兵大将叫郑焱，她如何能预先知道郑焱的心思呢？不对，思路跑偏了，还是要想皖承昨天讲了什么才对。除去关于阮姝的话题，皖承昨天谈论的主要是兖州、青州的山河形势。等等……山河形势？李瓘脑中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李瓘兴奋地叫嚷起来。皖承早已席地而坐，拿着水壶正要喝水，突然被李瓘打断，只好默默收起水壶，等着李瓘说话。
“我明白郑焱的想法了。他探了一次阵，必然晓得仅凭奇兵无法击破此阵；若是跟咱们硬拼，消耗太大，不如什么都不做，就在黄河边和咱们僵持着。等到他们的人把泰安占了，出兵北上，再合围咱们。到时候他们在人数上占了绝对优势，别管咱们是方阵还是圆阵，一旦被围死，就都没有用了。我说的可对？”
皖承一脸淡然地看着手舞足蹈的李瓘，她的左手支在膝盖上，托着腮又看向张锴，问道：“张将军觉得我们二狗说的如何？”
“看来你跟你家先生学得不错，”张锴说着，往旁边挪了挪，给李瓘腾出个地方来，“先坐会儿，省得站着累。”
李瓘还没来得及坐下，衣摆却被皖承一把扯住。“你别动，不对，再往左边站一些。”皖承一脸严肃，李瓘哪里敢乱动，只随着皖承的力道往左边移了半步。
“这样便正好了。”皖承终于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色。
“什么正好？”李瓘更加不解了，皖承少有这样较真的时候，难不成他的站位关系到北斗四时阵？师傅和田梭都教过他，身在军阵之中，随便走动是最要不得的。
“正好帮我遮太阳啊，这天气可够热的。”皖承理直气壮地说着，又转过脸去同张锴讲话。“张将军，把咱们的哨骑全都派出去，对方的哨骑一个都不能放走。转运物资出城的事情，一定要瞒过今晚。不然一旦被郑焱大军咬住，咱们想脱身就难了。”
张锴摇了摇头，皱着眉说道：“全部拦下来有些困难，只能尽力而为。”
“那就尽力而为吧。实在瞒不过，我们这阵还能拖住郑焱一会儿。”
张锴听了皖承的话，什么也没说，沉默着下命令去了。北斗四时阵根本拖不住郑焱，这一点无论是皖承、李瓘还是张锴都心知肚明。考虑到部队的机动性，守阵官兵身上基本没有干粮，济南城中的粮草辎重一旦撤干净，北斗四时阵便会彻底失去补给。对于北斗四时阵中的全部官兵来说，如果没能和大部队一起撤走，不出几天，没有军粮的他们就会被郑焱彻底击垮。可是，凭借张锴部的哨骑逐一拦截对方哨骑，又能瞒到几时呢？
远处，郑焱的部队开始后撤，李瓘却焦躁难安。说来也怪，方才打起来的时候，李瓘都没有这般紧张。若是郑焱反扑上来，将会是几万人杀在一起的大混战，到时候还能不能保护好皖承，李瓘的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你还是坐着吧。”皖承突然说道。
“你不是嫌晒吗？我帮你遮着吧。”李瓘回过神来，想起了皖承之前说过的话，抹了一把汗，没打算换地方。
“不用了，你过来坐。”皖承说着，还不忘拍了拍自己坐着的木板。
李瓘见皖承态度坚决，也不再推辞，“哦”了一声，便从善如流，挨着皖承坐下来。皖承在腰间摸了半晌，终于摸出了那个装蜜饯的空口袋来，她不死心地打开看了又看，这才叹着气收好了口袋。她往李瓘身边挪了挪，犹豫着抬起一只手来，动作僵硬地拍了几下李瓘的肩膀。
“用不着愁眉苦脸的。别担心，一切有我。”
让皖承这般费心，李瓘终究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他没敢看皖承，只手足无措地正了正自己的头盔，轻轻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第十九章（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