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可知卿心》萧由梨

5、第五章

　　半个月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碧涯宫。

　　在碧涯宫门前，竟是一大片梨树，这时，雪白的梨花开得正好，一簇簇绽放在枝头，放出淡淡的萤光，暗香幽深，似能连人的呼吸一起冻住。风过处，枝枝摇曳，花浪翻滚，大片的花瓣飘落，如雨如雪。

　　我看了，满腔欢喜，于是让凤陌放下我，走进了那一片花海之中。

　　“珈伊……”凤陌忽然唤我。

　　我微笑着转头，语调轻快：“凤哥哥，我就知道你疼我，这梨花可是你亲手种的？”

　　话音一落，我跟凤陌同时呆愣住。

　　凤陌迅速来到我身边，握着我的肩膀，嗓音急切而颤抖：“珈伊，你想起来了？”

　　我惶恐地摇头，并且伸手推开了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会讲那句话，可是，它却那么自然地就从我嘴里说了出来！

　　凤哥哥？

　　可是我以前称呼他的方式？

　　凤陌听后，貌似不怎么在意地说道：“没关系，以后你终会想起的。”

　　我抬头，看到的却是凤陌那双深潭般荡漾着哀伤的眸子，漆黑的眸子，琉璃般璀璨的眸子，亮得犹如晨星，在倒映着我的慌乱与无措时，渐渐暗淡……

　　我刚刚又伤到他了吧。

　　寻找已久的人就在他面前，他却无法靠近！

　　这时，三个女子来到了我们面前。

　　“宫主，珈伊小姐。”

　　凤陌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握住了我的手，轻声对我说道：“这是以前服侍你的婢女。”

　　我听了，细细打量着她们。

　　“小……小姐。”三人眼圈泛红地看着我，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我不禁觉得嗓子眼发酸。

　　“发生了一些事，珈伊已经忘了碧涯宫的事。”凤陌补充道，“绿衣的是晴岚，紫衣的是岚影，白衣的是影珊。”

　　看着她们，我忽然想起月晴，不由得也红了眼眶：“若是月晴也在，该有多好。”

　　凤陌见了不禁皱眉：“珈伊……”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大喜大悲都容易引起浮沉发作的日子提前。

　　夜里，外面有沙沙的声音，下雨了。

　　我睡得很早，躺在床上，听外面雨声淅淅沥沥连绵不绝，我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

　　如果我是宁渊的女儿，沈雅珏的未婚妻，那么，我为什么会跟碧涯宫有联系？

　　翻了个身，忽然有人敲门，是晴岚的声音：“小姐，你睡下了么？”

　　我坐了起来，道：“没有，怎么了？”

　　晴岚推门走了进来，脸上有淡淡的焦虑：“宫主像是喝醉了，在唤小姐的名字，小姐能不能去看看？”

　　喝醉？喝醉了不是应该好好照顾着就歇下吗，找我干什么？

　　想了想，我答道：“那好，你带我去看看。”

　　晴岚听了，明显松了口气。

　　凤陌伏在梨花林内的桌子上，酒气不算重，声音很低，在小声念叨什么。

　　岚影和影珊站在一边，不敢近他的身，我走过去，弯下腰，道：“凤陌，不早了，歇了吧！”

　　他脸庞酡红，眼睛瞇着，隐隐可见一线水光：“伊伊？”

　　我怔了下，回答道：“是我。”

　　凤陌慢慢支着头坐直身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愣愣看着他。

　　凤陌微微笑了，看向那一片如雪的梨花：“漂亮吗？”

　　我点头，轻声答道：“很漂亮。”

　　晚风吹过，暗香浮动，凤陌转过头，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我，微微抿了唇：“伊伊，你十五岁的时候，就在这里跟我说，你喜欢我。”

　　声音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苍凉。

　　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味道，很复杂：“对不起……”

　　我忘记了，那一段他无比珍视的过去。

　　他唔了一声，又慢慢伏下身去，样子竟然极可怜软弱：“伊伊，你怎会忘了我……”

　　黯然一笑，彻骨悲凉笼罩眉宇，凄楚无限。

　　我心里有一块地方慢慢变的柔软起来，握住他略为有些冰凉的手，过了好久，我轻声说道：“一切都可以重来的。”

　　凤陌没有再出声，我低下头一看，他竟已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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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晴的死对晴岚三人的打击很大，可能是因为移情作用，她们对小雅格外疼爱，刚开始的时候，小雅还一直粘着我，要不就是哭闹着要娘，后来在她们三人的照顾之下，小雅慢慢适应了在碧涯宫的生活，性子也慢慢恢复成以前的开朗。

　　我所住的玉人楼，听说一直保持着我失踪前的样子，凤陌不允许任何人动里面的东西，即便是打扫，也是他亲力亲为，这次我回来，玉人楼才再一次开启。

　　中午，我正与晴岚她们逗着小雅，小雅刚喊饿，就已有人轻扣了门扉进来，是几个样貌娟秀的婢女，手里捧了玉盘，鱼贯而入。每人走过桌前，便将托盘中的瓷碟放下，依次而行，丝毫不乱，末了出去，最后的那个把门掩好。

　　只见那些碟子瓷质光洁，花纹细美，碟中菜色清爽，飘出阵阵香味，一闻之下，让人胃口大涨。

　　小雅见了，立即踉踉跄跄走向桌子，我笑着将他抱上桌。

　　“姨……我要鱼鱼……”

　　我笑，松开手打算帮他取些，谁知小雅没坐好，眼见就要从椅子上摔下，我吓得急忙上前想去抱他，无奈动作太慢，还好有岚影，我都只看她衣衫动了一动，人竟然从门口一下掠到了面前，一把接住了小雅。

　　我惊住：“岚影，你好厉害。”

　　岚影笑着回答：“这可还是小姐当年教我的。”

　　“呃！？你的意思是我也会？”这下我更吃惊了。

　　晴岚见了，说：“宫主的轻功天下无双，小姐得到宫主的真传，当然也会。”

　　饭后，小雅被抱回房睡午觉，凤陌来看我，我便同他来到院子，想起中午的事，我问道：“我过去也会武功？”

　　凤陌点点头：“你过去学过。”

　　我不禁觉得有些兴奋：“真的？那岚影的轻功真是我教的咯？”

　　凤陌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你那个时候，不管学了什么，回去就会教给她们，月晴的剑法，晴岚的毒药，岚影的轻功，还有影珊的医术。”

　　“这么说来，我以前岂不是很厉害？”

　　“嗯……”凤陌点头，眼里是我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这样啊，那我以前用的是什么兵器？”

　　凤陌从衣袖里拿出一支精致的银色流苏发簪递给我。

　　我接过，仔仔细细看了看，然后试探地问道：“这是我的兵器？”

　　他点头，然后从我手中又拿回那支发簪，接着轻轻一甩，一条银浪出现在我面前。

　　“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你为它取名‘陌珈’。”

　　我看着已经变成一条银色长链的发簪，不禁觉得有些新奇：“陌珈？好奇怪的名字……”忽然，我猛地转头，“该不会是我们俩名字中各取一字而成的吧？”

　　凤陌笑着点头：“对。”

　　我脸上烧了起来：“天，我以前很喜欢做这种事么？”

　　凤陌听了，却不回答，只是含笑望着我。

　　我一见，心知猜得没错，于是不再多话，只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在那发簪上，仔细研究起来。

　　“我想重新学，可不可以？”

　　若是我会武功，那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就不用一直靠别人的保护了。

　　凤陌看着我，想了一会儿才答道：“也好，其实你只是忘了自己的武功，假以时日，总会记起。”

　　我高兴地点头：“你可要说话算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发现到了碧涯宫之后，我变得很多，其中最明显的就是我不像以往在御剑山庄，一言一语都要思考半天才说出口。

　　我对凤陌……渐渐的，一点戒心都没有了。原以为经过那么多的事情，我应该会对每个人都心防重重才对，可是和碧涯宫的人在一起就是觉得轻松。

　　凤陌很守信，那日之后的每个上午，他都会在梨园教我武功。

　　因为身体太久没有舒展过了，刚开始的时候，凤陌就让我压腿，踢腿，蹬腿，抬腿……甩臂，伸臂，扬臂，展臂……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运动量，我竟然也不觉得累，只是稍稍有些不适应，后来晴岚她们听我提起，才告诉我这是因为凤陌在暗中将他的内力传给我的缘故，而且凤陌还在饮食上调理我，我的身体也比刚开始好了不少，自然就会好很多。

　　到了后来，我学得很顺利，相信那些一定是从前的我使得很熟的，这个身体拿住‘陌珈’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手要怎么伸，‘陌珈’要怎么指，气息怎么吐纳，都似乎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我只要不刻意的僵硬自己，这些动作就连贯的从我身上使了出来。

　　日子就这么悠闲地慢慢过去，不觉间，回到碧涯宫也有一段日子了，凤陌除了在第一夜喝醉后说了些我和他之间的事之外，他再没有失常之处，也绝口不提过去，可是我每次无意中看见他楚楚的眼神，就会禁不住胸口泛疼。

　　最近几日，凤陌都没有出现，武功也是晴岚她们三人轮流指导我，早上，还是影珊前来陪我，我不解，问：“凤陌干什么去了？”

　　影珊看着我，一脸惊讶：“宫主这几日都在冰室。”

　　我暗暗吃惊：“冰室？他去冰室干什么？”

　　“小姐，宫主都是为了研制浮尘的解药，难道你不知道吗？”

　　影珊的话一下提醒了我，看来在碧涯宫的日子着实太惬意，我居然连身中剧毒的事也忘了。

　　算算日子，再过三天，浮尘又该发作了，难怪凤陌连见我的时间都挪不出，若是还研制不出解药，这一次毒发的情况应该会比上次更加惨烈很多，而且由于浮尘已经发作过一次，现在雪凝珠对我也一点用处也没了。

　　夜里，我思绪烦乱，迟迟无法入睡，忽然，听到房门被打开，却听不见脚步声，我知道，是凤陌，只有他的轻功能够达到毫无声响。

　　果然，凤陌进来之后，就静静地站在我的床前，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轻说了句：“伊伊，我断不会再让你离开我。”

　　那样认真而诚挚，一句低语如一句誓言。

　　说罢，他又如来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接着，我听到外面有人压低了嗓门儿说道：“宫主，或许还有其他方法，请不要这么快下决定。”

　　虽然不怎么清晰，但是我还是听出那是右护法任景的声音。

　　凤陌的声音更小，几乎听不到。

　　然后任景说：“可是宫主若使用那方法……那么半个月内宫主的内力都……再加上……”

　　任景的声音也慢慢低下去，我终究没能听出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不过直觉告诉我，那事情怕是与我有关系。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后，任景便来到我身边：“小姐，宫主请你去冰室。”

　　我发现任景脸色凝重，不由得问道：“右护法，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任景微微一愣，眼神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摇头说道：“多谢小姐关心，属下没事。”

　　我知道他不愿说，于是也只好沉默着与他前去冰室。

　　将我送到冰室门口后，任景便停下了脚步。

　　我推门进去，冰室不大，在四周的角落里都镶着夜明珠，所以照得里面亮如白昼，凤陌坐在冰室中央的寒冰床上，白袍如雪，黑发如墨，寒冰散发出来的薄薄氤氲围绕在他四周，没有一丝烟火气，看上去分外不真实。

　　“过来坐下。”他抬头说，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排阴影。

　　我依言过去坐好，学他一般是盘膝端坐，和他面对着面，可是不到片刻，从寒冰床传来的寒气便让我冷得直打哆嗦。

　　凤陌见了，伸出双手，与我合掌，顿时，我感觉一股温暖的气流从他掌心传了过来，如温水一般漫过全身，可不多时，感觉猛地一变，好像半边身子浸在冰水里，另半边置于火炉中。一半寒意凛凛，一半烫得要化掉。身体失去了重量，在虚空中飘浮，听不到声音，看不见东西，闻不到气味，一时又好像是灌满铅末，直直的向下坠，手脚都没有力气，找不到依托，抓不住一线希望。

　　我大骇，想叫却又发不出声，这时耳边传来凤陌温柔的声音：“珈伊，闭眼，静心。”

　　心中一凛，我依言闭上眼睛，驱除杂念，慢慢的沉淀下心绪，放松了身体，什么也不去想。

　　又不知过了多久，寒冷的感觉慢慢褪去，身体热了起来，像是泡在一池深水里，随着水温变化而变化，而我，没有一丝办法。

　　眼皮像是压上了石头，怎么也睁不开，意识也慢慢模糊，于是黑暗一下子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