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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万历四十二年,山西平遥发生地震时,丁修正行至山西境内,快马加鞭一路行至平遥,城内百间屋舍倾倒,一片狼藉。平遥兵力时已投入救援,城门都空洞洞的无人看守,难民鱼贯而出,丁修逆人流而上,但见屋舍废墟间尚有亡人。他弃了马,城中将士起初有些警惕的看他,要说丁修的打扮也着实不是什么善类,只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流寇一般,加之来势汹汹,实在不像是来救灾,倒像是要打家劫舍。
      丁修本人也确不是什么善类,丁氏一门,自嘉靖年间丁邦彦起便代为忠义之士,哪里有人如丁修这般冥顽不灵之徒。只师门中人念他幼年便遭天灾,丧尽满门,疼惜他,只要他不杀人放火,都由着他来,加之他天生练武奇才,小小年纪便武艺高强,才把他惯的天不怕地不怕。
      丁修已记不得那日的细节,不知他从土里刨除多少男女老少,他起初不知,以刀为铲,直到替一富户寻家中幺儿,一刀下去,废墟之下像是昏厥多时的孩子自被从天而降的刀刃一下给吓哭了。夫人见着自然急了,上去就一把把丁修推开,他一时不备,没想到这视之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力气竟然这么大,直给他推的一个踉跄。丁修除开丁白缨外,即使丁白缨气不过和他动手时也自有师门中人护着,何曾有过这种待遇,差点翻脸。幸而那富户本人理智尚存,见丁修变脸,忙跪上前去抱住丁修的腿,三拜九叩的朝他拜谢。那富户已不再年轻,一身发了福的肥肉,鬓间也生白发,伴着身后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饶是丁修才刚救了人,富户半句未提他差点砍人的事,一时竟也觉着罪大恶极。只挥挥手替他刨出孩子便扛着刀转身走了,不过他也再未用刀从地里掘人。
      那日一直到夜里丁修才坐下,不停下倒不觉着什么,一停下动作顿觉手脚发软,方发觉已有一日未曾进食。他听闻平遥地震便急着赶来,连干粮也没顾得上备,想着军队赈灾粮食尚在另一头便不想动。只盘腿呆坐着想着日前在首府酒楼吃过的烧鹅,一回神给眼前的小子吓了一跳,那小子衣着尚且沾土,手脸却已收拾干净,他手里拿着个饼子给他,丁修四下张望,便看见富户夫人朝他微微笑着,似还有些许歉意,才是这孩子定是自己午时亲手从土里刨出来的孩子,只是他那时灰头土脸,一时没认出来罢了。丁修给她笑得浑身不自在,想了想,收了饼子,用力在小子脸上捏了一把,道,“你小子,活过来了。”
      他故意使的劲大,孩子一下便给他捏哭了,转身便跑回去找娘,那妇人心疼不已,远远的便责备的看丁修一眼,丁修丝毫不避,反而把手中的饼子朝他们举了举,扯着嘴角笑。那富户却是个明白人,只微微笑着朝他拜了一礼,后才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以示安慰。
      丁修吃了饼子,自觉补了些体力,再看时那小子已在母亲怀里睡着了。丁修起身欲走,那富户看着赶紧来同他告辞,“壮士,白日不便打搅,壮士大恩在下无以为报,敢问壮士高姓大名,来日若用得到小人,即是倾家荡产也必报壮士大恩。”
      丁修嗤笑道,“我要你倾家荡产做什么,叫你那小子好好活着就成。”
      那富户又深鞠一躬,再起身时丁修背影已几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丁修以为自己与这一户人家自此再无瓜葛,不料后半夜时自那户人家近处经过,只听吵嚷哭闹之声,丁修不知何故,也不感兴趣。却没得被个小厮拉住,“爷,您在这,”那小厮拽着他也不知是腿软还是刻意,只待他一转身便跪在地上,“求您救救我家老爷吧。”
      丁修有时候不曾动手,一听前因后果直觉神清气爽,大有几分神采奕奕地意思,哪像是要去救人,分明像是要去赴宴。小厮看的一愣一愣,给他踹了一脚才回身带他,只见一伙不知哪里来的贼子想趁火打劫,要这富户私藏,想那富户家产尽毁一旦,哪里拿得出,便要他小儿性命,丁修去迟,女人的哭叫声已经停了。刀光幽蓝,已抵上富户的喉咙。丁修自人后飞来,顷刻了结刽子手的性命。那富户吓得脸都白了,半句话也说不出,软着腿抱住小儿。
      丁修刀一出鞘,气势逼人,在月光下寒光闪闪,惹出他一身戾气,他垂着头,稍稍抬眼,小小的看着面前人。为首的长脸人手持镰刀,作粗布短衫打扮,貌不惊人。本想着轻松便能拿着城中首富万贯家财,不想被个毛头小子坏了事。冷笑道,“小子,才出来混吧,爷爷我的事都敢插手。”
      丁修向来不把任何外人放在眼里,怎会怕个拿着镰刀的小矮子,啐道,“我呸,手都没动,还不知是谁该管叫谁爷爷。老子手里出来的人,也是你个马脸矮子能动的。”
      丁修才入江湖不久,自不知眼前这马脸农人手中镰刀之可怕,只当他瞎逼逼。二人交手之间,刀光如梭,这一战丁修占了便宜。丁修武艺没的说,只是他这时初涉江湖,经验甚少,碰上这等老手本是不敌,却不想这马脸农人见他是个毛头小子,不自觉轻敌,只使了三分力气,叫丁修捡了个便宜,势如破竹一般,一刀劈在他的腰腹,人差点就成了两半。那马脸农人本想解决了这不知好歹的小子,再对付身后一双父子,哪里想一时之间只剩半分力气,手中镰刀猝不及防朝二人飞去。待丁修回头,那男孩只呆呆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富户,哭也不哭。
      农人手下小卒被他刀上血阻着不敢上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丁修看一眼身后血泊中人,一脸坏笑,像这刀下人不过是他的恶作剧一般,抑扬顿挫道,“在下之名不足挂齿,”他从地上拾起刀鞘,五尺长刀单手归鞘,“只是我这刀,唤作梅莺,”他又一抬眼,还是那个笑容,唬的卒子暗退两步,“你可记住了。”
      马脸农人尽了最后一口气,连句挑衅的话也难能留下。丁修已尽其力,过去矮身查看,富户给了伤要害,神仙来了也救不来。他拉着丁修,丁修诧异,他生前都生无缚鸡之力。将死之人,却有这般力气。他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丁修却万万不是他想的那种好人,转身欲走,还是想起那被自己从土里亲手掘出来的小子,他本低头呆呆的看着父亲,方才丁修过去查看时都无动于衷,此时却不知怎的,蓦然间抬头对上他的双眼。
      丁修想起了一双眼,一个人。
      他脚步微动,沉重的长刀轻巧的搁在肩上,眉眼朝男孩飞去,“走吧,还愣着干嘛,回去见师父了。”
      除七岁那年因天灾成孤儿之外,丁修这一生似乎极其顺心,十六岁才离师门闯荡江湖便与马脸农人一战成名。一柄御林军刀使得的虎虎生威,却有个极其秀丽的名字,唤作梅莺。如此江湖人称,浪子梅莺。
      丁修初入师门时才七岁,那年泉州发生史无前例地地震,伴之大风海潮。江苏省泰兴县知县龙镗才被殴致死,钦天监与言官直言此为朝政废弛,税监横行之祸,惹得龙颜大怒。丁修永远记得丁白缨将他从废墟中掘出的眼睛,目若点漆一般,却温柔地注视着他。他一家遭此飞来横祸,唯他一人幸存,丁白缨便将他带回师门。那时他小小年纪便遭大祸,大病一场,一时口不能言,丁白缨初时以为他是哑巴,自为他起名丁修,只愿他修身养性安宁此生。
      后来师爷见了他,说他根骨难得,亲授他刀法,一柄御林军刀如风呼啸。师爷曾为戚将军手下猛将,抵倭破贼,果有一双慧眼,他十四岁已可敌其同门师叔。十六岁那年,丁白缨成他的手下败将,师爷便说他行走江湖已时机成熟,需得出去历练历练。他生性野性顽劣,师爷为他的刀起名梅莺,愿能略压他满身的戾气。
      江湖自此有“浪子梅莺”之名。
      丁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过去的事,一梦醒来,又忘记大半,好像他这些年,真不过南柯一梦,而此时只能躺在这张床上,这间房里,等着一个姑娘喂他吃喝。韩酉进屋内便见丁修眉目间还有些惊魂未定,“做梦了?”
      丁修略显惊疑的看着她,韩酉笑道,“全写脸上了。”丁修下意识的想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钻心的疼,他心下恼怒,却只翻了个白眼憋了火坐好。
      “你肩伤未愈,不要心急,少来大幅度的动作。”
      丁修胡乱点头应着,他左手使筷,搅了搅碗里的面,显然是煮的过了,有些稀烂,顿道,“这面,怕不是姑娘做的吧。”
      韩酉抿了抿嘴,脸上有点挂不住,“你吃不吃。”
      丁修不禁悲从中来,只觉自己命苦,重伤在身,竟连一碗平均水准的面都吃不上,不过也没法儿,吸溜着面条道,“这里,莫不是就姑娘一人。”
      韩酉并不多言,只点点头。
      丁修勉强吞了面,又问,“那姑娘平时吃什么,昨天那药膳,又是哪来的。”昨天的骨汤药膳,味道怪归怪,却显然不是出自会做出这种面人之手。
      韩酉不情愿的答道,“张大娘儿子回来,我便给了她两天假,让她回去了。”
      “两天?!”丁修大惊小怪道,“姑娘怕不是嫌自己做饭难吃,准备饿两天肚子吧。”
      韩酉给他说的恼羞成怒,抬手就想往他脑袋上呼过去,又想起他有伤在身,生生停住。倒是丁修同时下意识的往后一闪,扑通一下栽了过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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