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异事录》猫排排

53、分歧

　　“啊？”段梦有些愣愣地眨了眨眼睛，就见白羽弯下腰来，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歪着脑袋，像是观察某种动物般看了看尹玖，又转过头来将段梦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你说尹玖是你表哥？”

　　“恩。”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段梦半是疑惑半是心虚地点了点头。

　　“唔......”白羽咬着嘴唇沉吟了半晌，道：“我倒是觉得你们不像是兄弟，更像是那种关系特别亲密的灵魂伴侣，就类似黑白无常、神荼郁垒这种提起其中一个就一定会想到另一个的搭配。”

　　“......”
　　段梦的嘴角抽了抽。

　　在习惯了白羽的脑回路以后，他倒是不奇怪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这形容让他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他和尹玖凹着造型被贴在年画上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就听白羽接着说道：
　　“你看，尹玖虽对谁都笑眯眯的，看起来很友好，实际上却总与人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也不太好说话。你呢，总是面无表情，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其实是个热心肠。像你们这样性格完全相反的两人，关系却意外的很不错，放一起还能产生些在普通状态下不会出现的化学反应，简直就像刚好嵌在一起的两片拼图，天生一对嘛。”

　　她说得义正言辞，毫无揶揄之色，仿佛在做学术分析，末了还探寻地挑眉看了看段梦，似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段梦却莫名地感到一阵窘迫，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意欲否认间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欣喜。

　　他清了清嗓子，正想着该说点什么，就见急救室的大门打开，一位医生走了出来，成功地转移了白羽的注意力。

　　“病人腿骨及指骨多处骨折，轻微骨裂，估计要卧床两个月左右，其他的倒没什么大碍，估计休息一会儿就能醒来了。”

　　段梦一行人谢过医生，又在医院守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张子冲的表叔匆匆赶来才告辞离去。

　　回家的路上，段梦有些迫不及待地对尹玖说了张工头变成梦魇的事情经过，可尹玖却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两声表示“已听”，并没有其他更多的反应。

　　“你早就知道？”段梦有些怀疑地追问。

　　“算是吧。”尹玖含含糊糊地敷衍道：“上次见到他就看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说？”

　　“跟谁说？拉着他的手说：‘很遗憾，你已经死了。’吗？”尹玖挑了挑眉，翘起一边的嘴角道。

　　段梦有些无语地推了推眼镜：“你可以和我说呀！”

　　“然后呢？”尹玖反问道：“你能超度了他么？”

　　“......”这个问题倒是把段梦给问住了，他沉默了片刻，小声嘟囔道：“那也总要做些什么吧。”

　　尹玖有些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可不想为了那些不知感恩的人类耗费心力。”

　　“那你又为什么要保护我？”

　　这个问题已经在段梦心底盘旋了许久，此刻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后两人同时愣了愣，随后尹玖朝着段梦扭过头来。

　　看着那双黑色的眸子中映出的自己的倒影，段梦没来由地一慌，对接下来的答案既期待又恐惧，几乎是有些后悔将这问题问出了口。

　　不过尹玖却是一如既往地冲段梦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有些自豪般地调侃道：“当然因为我是你哥啦！”

　　听到这不正经的回答，段梦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感到一阵失落，只得强迫自己将思绪转回到张工头的话题上，清了清嗓子，有些疑惑道：“你说这张工头明明死了，却又毫不知情的活着，如果一直不被发现，那么他已经死亡的事实岂不变得像是一场梦境？”

　　尹玖的步子顿了顿，信口答道：“是啊，如果真相是一场噩梦，那么睡着和醒来又有什么分别。还不如干脆忘个干净，醉死在美梦里。”

　　段梦却不太认同他的看法：“你这叫逃避现实。即使梦境再美满，现实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何况梦总是会醒来的，除非美梦成真......”

　　说到这里，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下午梦中云叔说的关于美梦成真后必定会遭遇倒霉事的传闻，忍不住愣了一下，心下不知怎的有些堵得慌，禁不住停下了话头。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异样，尹玖扭过头来。

　　段梦盯着那双向自己望来的黑色眸子，犹豫了一瞬，刚想将自己之前经历的几场奇怪的长梦说出口来，就听见前面传来噼里啪啦一阵爆响，惊得二人双双扭过头去，才发现原来是前方路边有家小店开张，老板为了造些声势，放了两串鞭炮以示庆祝。

　　段梦有些好奇地看过去，直到看到旁边那家卖小鸡蛋糕的糕点店，才意识到开张的正是几个月前因为失火被炸毁的王老板家的铺子，看样子已经重新装修一新。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透过层层围观的人群探头望去，正好看到那块蒙在招牌上的红布被扯下来的瞬间，可露出的却不是那熟悉的王氏酸辣粉五个大字，而是换了一个眼生的名字。再看那站在店门口招呼客人的老板，也并不是王老板，而变成了一位以前没见过的中年大叔。

　　可能是迁址了吧。段梦收回了目光。

　　想到王老板，他的思绪便又回到了梦魇的问题上，扭头对尹玖道：“像张工头这样不记得自己已经死去的灵魂变成的魇会害人么？”

　　尹玖砸了咂嘴：“他们一般不会主动去害人，但魇这种东西毕竟本身就与阳世不容，就像鬼会不自觉地吸食活人的阳气一样，若是和魇在一起待久了，自然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段梦皱了皱眉头：“张子冲和那魇呆了将近两个月，不会有事吧？”

　　尹玖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不过两个月而已，能出什么事？你就放心吧。”

　　段梦想了想，张嘴问道：“那如果张工头这种情况不是个例，其他不知情的人是不是也可能会有危险？”

　　尹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沉默了良久，开口道：“这对你来说很重要么？”

　　段梦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可仍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尹玖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其实你冲进火场救人的那次我就想说了，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情况，转身跑就对了，别再以身犯险了。”

　　“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他们活着或者死了，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段梦一时语塞，却又无法认同尹玖的话，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虽然和我没什么直接关系，但总有人会为他们难过的啊。”

　　“那你呢？”尹玖似是有些生气般拔高了声音：“你就没有想过会为你难过的人？”

　　段梦愣了愣。
　　他无父无母的，几乎也没有朋友，一时之间竟想不出有谁会为了他难过。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尹玖停下脚步看向身边的段梦，眸色深沉，一向带着笑意的脸庞在街边明灭不定的霓虹灯的照耀下竟让人产生了一种泫然欲泣的错觉。

　　他叹了口气，上前两步，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段梦垂在身侧的手臂，声音低沉像是在哀求：“别想那些与你无关的事了，我们回家吧。”

　　段梦心底一紧，总觉得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似乎与他那件没能完成的事情有些关联，想要抓住，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犹豫了一瞬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和尹玖并肩向着家的方向走去。

　　晚上，段梦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张工头变成梦魇的画面和下午那个梦境中的情景，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索性将那梦境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顿时发现了不少疑点。

　　与尹玖在一起的白发男子是谁？
　　是那只白猫么？
　　那梦境最后林梦远的变化又作何解释？
　　难道林梦远真的是妖怪？

　　段梦盯着头顶的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自从发觉他所经历的并不是普通的梦境之后，他便隐隐约约的感到在这一连串的梦魇背后，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尹玖应该知道些什么，可他却对此讳莫如深，每次提及都一笔带过，顾左右而言他，偏偏段梦还拿他毫无办法。

　　这不禁更加激起了段梦的好奇心。

　　城中四起的梦魇是什么原因？
　　这只黑猫想要隐藏的东西又到底是什么？
　　这一切又与那件他记不起来却无论如何想要完成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段梦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他遇见九公子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说长不长，但这黑猫却已经完全融入了段梦的日常，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段梦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从他有意识以来这黑猫就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错觉。
　　这可能与他们之间莫名的默契脱不了关系。在很多时候，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

　　然而即使是这样，段梦对尹玖的了解也仅限于他平日的习惯和偏好。关于他的身份，他的过去，乃至于他一开始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却依旧是一无所知。

　　一开始，段梦对此并不在意。但随着他与尹玖的相处，他发现自己渐渐变得越来越想知道关于尹玖的一切，好像这样就能参与到尹玖那些他未曾涉足的过去中一般。

　　可对于他偶尔的询问，尹玖却从不给出答案。

　　“过去都是浮云，重要的是活在当下！”他总是笑眯眯地将毛茸茸的脑袋倚在段梦身上开玩笑般地回答。

　　这让段梦不由得产生了一种不被信任的失落和一股酸溜溜的忧伤。

　　或许解开这梦魇的秘密便能让一切谜题迎刃而解。

　　好在目前正有一条现成的线索摆在面前。
　　段梦在床上翻了个身，决定明天去拜访一下林梦远碰碰运气，看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他打了个哈欠，终于感到一阵困意上涌。于是便在窗帘的缝隙间漏下的一线月色中沉沉睡了过去。

　　待他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墙角的黑暗里嗖燃浮现出了两星暗红的光点，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在那一线月光中一闪而过，下一秒那光点便移动到了段梦的枕边。

　　原来是九公子。

　　他就着微弱的光线看向熟睡的段梦，沉默良久，最终幽幽叹了口气，俯下身来，用舌头帮段梦理了理由于之前翻来覆去而变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随后像是想要取暖一般紧贴着段梦蜷起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