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店》焰煷

2、惊蛰02

　　青年瘦得麻杆一样，见钵大的拳头在眼前直晃，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连连摇头，“不，不，我不是……。”
　　“不给？敢跟老子犟，我看你是皮紧……”脚夫说罢，也不管青年“不是”什么，抡起拳头就捣在他脸上。可怜那瘦弱青年，竟直给打的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好半天没爬起来。卖香椿的丫头见连累人家挨了打，被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去扶，身后忽然有人拽了她的篓沿一下。丫头回头，见是自己亲哥，喜不自胜。
　　丫头的哥哥是个见惯了街道市面的，知道这几个混人已抱定了强抢的主意，兄妹二人自是打不过，不如趁他们上前围着青年的机会逃走。便不声张，狠拽了妹子挤入人群，扭头狂奔。
　　领头的脚夫对着青年的屁股又狠踹了几脚，却见他蓬头垢面躺在地上不动。破毡帽掉在一边，他也不捡，口鼻渗出鲜血，益发显得脏污的脸色煞白。
　　脚夫怕自己没轻重惹上人命，脚尖探了探青年，“唉，莫装死。”青年却毫无反应。脚夫几个同伴看出不对，想抓那卖花丫头才发觉早跑的没影了。暗叫不好，怕是打错了人。
　　“喂，大不了不要你的钱，你装死给谁看？”脚夫蹲下身，伸手探青年鼻息，只觉得出气长进气短，“日他娘，要死啊。”
　　“打死人了。”人群中不知谁嘟哝一声。众脚夫吓得魂飞魄散，愣在当场，只盼天降神兵能救救这青年，千万别叫他真的死了才好。
　　“大伙让让，我看看。”
　　一个女子嗓音柔柔响起，不疾不徐，不骄不躁，水润温存得似那桃花含苞欲放，轻飘飘的，却暗含笃定。教人不由得侧肩让路。
　　脚夫们抬头，见一个身着酱红蝴蝶缠丝暗纹夹袄的妇人款款而至。妇人未戴珠饰，只将乌黑油亮的头发用银簪盘在脑后，鬓发紧紧抿住，纹丝不乱，衬的脸盘如月肤白胜雪。一双凤眼微微上挑，尖尖的下颚在高领堆起的风毛中若隐若现，竟有几分凌厉模样。目光扫过众脚夫，让人不禁怯了。
　　妇人蹲下身去看青年，见他呼吸间鼻翼微颤，显是极力控制力度，又见他眼皮间或波动流转，便知他在装死。妇人心内有数，故意用身子挡住脚夫的目光，低头用手去搭青年的手腕。暗想他装死可以屏气，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脉搏。谁知她手刚搭上青年腕子，心内便打了个突。这手腕纤巧，脉搏细沉，无论如何也不该如此，倒像是……妇人皱眉，又去剥青年的领子。
　　周围围观的人无不咋舌，这妇人也太大胆了，当街就敢扒男人衣裳？几个脚夫面面相觑，只盼妇人能教这青年活过来，管她扒不扒衣裳呢。
　　妇人手指掠过青年脖颈，了然于心，微微一笑道：“没什么，这位小哥身子孱弱，昏过去而已。”
　　她故意重重咬了“小哥”二字，果不其然，青年的眼皮几不可察地一颤。
　　脚夫们顿时松了一口气。一个婆子挽着菜篮从人群中挤出，“哎呀我的夫人，一时不见，你怎么自己跑了？”妇人也不答，只轻轻在青年的人中揉了揉。
　　青年长出一口气，悠悠醒转，肚皮恰时咕咕连响几声。众人也没看清妇人做了什么，但见得她说没事，青年就死而复活并知道饥饿，心内尤其佩服。想必是位妙手回春的隐世华佗，救人于无形。
　　青年颤巍巍的爬起，回身去捡毡帽。他原本的半根散辫子沾了路上的石灰草屑，脏乱得实在见不了人。再看那几位脚夫，全是如释重负的模样。妇人这才回身交代自己的随身婆子，“王婶，你去买二十个哈饼，给这位小哥四个，剩下的与这几位大哥分了。”
　　婆子点头应了，转去哈饼摊买饼。
　　几个脚夫被臊得满脸通红， “不敢不敢。”嘴上说不敢，腿脚却钉了钉子似得一动不动。青年也不言语，毡帽胡乱扣在头上，略拱了下手，便要离开。却被妇人扯住袖子。
　　“都别客气，务必体谅我的心意。”
　　青年想要甩开她，却发现妇人拽的忒紧。未几，那婆子便一路小跑回来，将哈饼分作一大一小两包，大包给了脚夫，小包塞进青年手里。脚夫虚辞几下，便蹲回墙根，狼吞虎咽。青年捧着哈饼，呆了片刻，方才抬头迅速撇了妇人一眼。千恩万谢，只在这一眼中道尽。妇人拢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拍了拍青年手背，这才携着婆子转身离去。
　　众人见无热闹好看，悻悻然散去。青年操袖子抹抹脸上血渍，走去和脚夫们一道蹲了，甩开腮帮子，大嚼特嚼。脚夫们见他狼狈的吃相，一时间倒忘了刚才还冤家对头似得与人打架，放声大笑。
　　“小哥，看你这模样似乎比我们饿得还狠些，你几日没吃饭了？”
　　青年也不搭话，三口两口把四个哈饼都塞进肚里，随手在衣襟上抓几下，便起身而行。阳光下他长褂上的油手印十分醒目，他也不在意，只追着妇人的方向去了。
　　那几个脚夫又爆出哄堂大笑。
　　“日他娘，老子又不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这脚夫头目叫做孔大，跟着他的是同村未出五服的几个堂兄弟，分别是孔四，孔五，孔六，孔七。他们原本是有名字的，因几个总是聚在一处，又是兄弟，便被村里人排着号叫，老二老三今天家中有事，没出来，便只有这五人一起。
　　孔四说道：“看他那个方向，是找那夫人去了。”
　　孔大是个脑子没筋的，胸中无恶无善。他讹人是一时兴起，受人恩惠也不知恩图报，便不大理解孔四的话：“找她做什么？他没吃饱？没吃饱也不能追着人家要，这和乞丐又有什么分别？”
　　孔四眼前一黑，暗想这个大哥刚才还恃强凌弱想抢人家卖椿芽的钱，这会儿倒计较是不是乞丐行为。
　　“四个哈饼，我吃三个都饱了，他吃四个呢。”孔五十分介意地伸出四个油汪汪的手指，刻意强调着那小子比他还多吃一个。他是几人中身材最为高大的，三个哈饼着实没能满足他。
　　“那他去做什么。”孔大看着孔五的四个手指，他仗着是几人中的头领，也吃了四个，很过瘾，很饱。
　　“我猜他是去道谢。”孔四说。
　　“刚才不是道过了？还道什么？”孔大回想，是有这么回事。
　　“大哥这么说就不对了。”孔四站起来，拍打拍打屁股上的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虽然大字不识得几个，但道理不能不懂。”
　　孔五六七齐齐点头，孔大有时的确不如孔四有道理，有脑子。
　　“日你娘，”孔大受不了仰头看孔四，也一拍屁股站起来，怒道：“老子不懂道理？刚才是谁豁出脸面不要，也想弄几个钱给哥几个填肚皮，你们哑巴似的屁也没一个。这会儿吃饱喝足了，倒点拨起我的不是！难道我不晓得，欺负人是没脸的做法？难道就我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孔四五六七被抢白的满脸通红，却无话可说。方才的确是没人拦阻孔大的动作，心里也都暗暗期盼着那卖香椿的丫头果然能拿出几个钱来。其实什么都不怪，只怪空落落的肚皮，没忍住哈饼的诱惑。
　　孔六孔七推推孔四，孔四只好上前跟孔大打了个喏，“大哥别跟我们生气，是我说话没分寸，误了大哥的好意。”
　　孔大也不理孔四，但面色已没那么难看。几人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弟，没的为了几句话闹翻。何况孔四说得也有理，若不是饿得狠了，他断不会做适才那样的事。
　　“走。”孔大皱着眉往妇人的方向看了一会，抬腿便走。孔四五六七，见孔大没再骂，心知他并不介怀，也不问孔大要做什么，就立即跟上，吵嘴这事便这么翻篇。
　　兄弟五人从南大道东头逛游到西头，险些被人群将吃进肚里的哈饼给挤出来，也没找到那位舍饼的妇人。
　　再度来到哈饼摊前，孔四灵机一动，上前询问：“老板，见过刚才买二十个哈饼的那个婆子和她家夫人了吗？”
　　卖哈饼的早知道刚才的故事，知道说的是谁，便答道：“见过，往广义路走了。”
　　孔四道了声谢，众人又往广义路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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