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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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一遍不错，我们再来一次！来，伴奏准备——”
程楷靠在椅背上偏过头。窗外一棵不知道叫什么的树上油亮亮的叶子反射着阳光，耳边是“翕嗡翕嗡”的蝉鸣，像是要赶在夏天结束之前过把瘾似的，小虫扯开了嗓子，叫得格外响亮。
台上的班长找了根小棍子做指挥棒，在三脚猫指挥下一群人稀稀拉拉地跟着音乐开了口。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
唱着夏天的旋律
明年我们各奔东西
别离请不要哭泣......”
夏天到了！——胳膊上、额头上、后脑勺上，细细密密的汗在大声喊着这句话。
“程楷你干嘛呢！”班长的小棍子停了下来，带着四十几双眼睛一起指着他的方向，钢琴声犹犹豫豫地弱下去，钢琴后面一道眼神慢慢吞吞地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啊。”程楷低头看了一眼吉他，又抬头看了一眼班长，“啊......不好意思，走神了。”
班长皱着眉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继续！三、二、一，关西钢琴起——”
班长举起的小棍子向下挥去的同时，程楷感受到那道从钢琴后投来的目光很快地被抽了回去，抬眼望过去只能看见一双垂得低低的、认真的眼睛。在钢琴渐弱后，程楷感觉自己搭在金属弦上的手指轻轻地拨了一下，当他开始扫弦时，钢琴醇厚的声音准确地进入他的节奏响了起来。
跟着声音的方向找寻
朋友、朋友
我永远都在这里
窗子那头的知了声藏在窗子这头的笑声和交谈声里，气势小了许多，等到最后两个女生拿上书包挽着手离开后，那翕嗡翕嗡的声响才又大胆起来，放肆地在不大的一间音乐教室里攻城略地。
程楷眯着眼，极目望去，试图在爬满沧桑皱纹的树上找那些小虫子的踪影，直到眼前视线被一只晃动的手打散。抬眼，那双透亮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
“看什么？”
“知了。”
关西脸上的表情楞了一下，跟着他望向窗外。
好半晌后又听见他问：“在哪？”
程楷扯开了嘴角，慢慢地开口：“跟着声音的方向，找寻......”然后抽回眼神，“你钢琴弹得挺好。”
“你歌唱得是真不怎么样。”他拉过钢琴凳，手撑着凳面坐好。
程楷低头看着自己在弦上扫了两下的手，笑笑地，“会不会聊天儿。就这一句不跑调，给点面子好吗......”左手按住几根弦，右手上下来回扫了两下，又是那句“跟着声音的方向找寻”的调。
关西看了他一会，没再搭话。
向外望去，抬头是湛蓝如洗的晴空，低头是郁郁葱葱的老树。传到耳边的是远方天空里低低的轰隆声掺着拉长了的汽车鸣笛声，溜进耳里的是响个没完的蝉叫和从某处传来的笑，再然后所有的声响都被身边时断时续的吉他声挤走，只剩下那段熟悉的旋律。
跟着声音的方向找寻
朋友、朋友
我永远都在这里
程楷拍了两下琴箱，和缓的旋律变得急促，关西看着他修长的手指随着渐快的乐曲在银亮的弦间翻舞，偶尔露出弦上几道按压得脱了漆后变得棕灰的印子。
“你弦都生锈了啊，”他看着那几道几乎要融进底下棕黑色底板的印子，“不疼吗？”
“有茧就不疼，懒得换了。”程楷看看自己手指上几道红色的弦印，抠了两下中指指尖和指腹之间的老茧，抬眼发现那双认真的眼睛好奇地在他手指上打量，想凑过来又有些拘谨的样子。他笑着把手递过去，关西犹豫了一下，伸手在上面碰了碰。
“还真有，”关西忍不住又蹭了蹭，粗糙的茧子磨过指腹的触感痒痒的，“吉他弦这么割手啊？”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程楷说着递过了吉他，笑着看他。
有模有样地摆好了姿势，手闲闲地搭在琴上，然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关西犹豫地在弦上扫了一下，吉他发出一阵说不上好听也不算难听的声音，再扫一下，稀稀拉拉的音符落了一地。
关西抬头看着对面笑个不停的人。
“我学费很贵的。”程楷撑着头看他。
他没什么表情，拎着吉他起身往书包那走，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瓶柠檬茶。
关西把柠檬茶往程楷脚边一放，端端正正地坐回钢琴凳上摆好之前的姿势。
程楷乐了，“维他？还真贵啊。”
“维他柠檬茶，爽过......知足常乐好吗。”
“谢了。”他把吸管向下捅出一个口，嘴叼着扯出来，再用手插好。吸了一口后才伸过手去把着关西的手摆好位置，“你先别急着扫弦，左手不用动，右手一根一根拨弦试一下。”
五个音符砸在地上，每一下都像要把弦震断一样。
“不用那么大力，轻点儿。”
吉他像被谁掐住了喉咙，弱弱地支吾了五下。
“怎么都一个调？”关西皱着眉毛。
程楷板着关西左手的手指，一根一根固定好位置按紧，用眼神示意他拨弦。
手指接触的面积很小，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一阵风撩起窗帘，抚过汗涔涔的额头，从二人之间逃走。从do到si，手指被程楷捏着按下又抬起，笨拙得好像不受自己控制，来回好几次才记住了该放在哪里。他的手一抽回去，左手又怯怯的，每次生硬地抬起按下都是犹豫。
“你学得挺快的，比我好多了。”程楷靠在椅背上用脚顶住地撑着椅子前后晃，嘴里叼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关西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笑，又低头盯着自己的左手。
Do——Re——Mi——
程楷晃着椅子，往快空了的饮料瓶里又吸了两下，眼睛一瞬不瞬地落在关西身上。
他校服领口微微敞着，看得到一小截藏在阴影里的锁骨。斜洒进来的阳光照亮了半边脸，在另半边洒下一片阴影，光亮的空气中悬浮着一些细小的、闪着微光的尘埃。关西身上有种奇妙的气质，程楷无法形容。上课的时候、弹钢琴的时候，还有现在抱着吉他一下下拨弦的时候......平时上课走神，眼神晃荡晃荡着就停在自己桌子前面那道挺直的背脊上。程楷无聊的时候瞎猜，那挺直的背脊背后肯定是一张认真的脸，一丝不苟地写下絮絮叨叨的老师嘴里零零碎碎的话。
饮料瓶彻底空了，轻得能用嘴叼着吸管挂住。关西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程楷的眼神一点一点从那双认真的眼睛向下挪去，扫过鼻梁、嘴唇，落到脖颈底下那片阴影里。开到最大档的风扇吹不走黏重的炎热，他看见一滴亮晶晶的汗珠挂在他脖侧。
翕嗡——翕嗡——
So——La——Si——
嘎吱——
程楷猛地往前一倒，顺着把身子探过去。
琴声在程楷的手指点上关西的食指的同时消失了。
在自己的眼神撞进关西的眼睛里的瞬间，程楷脑子里像有根弦被什么撩拨了一下，嗡嗡地，只剩下一句话在脑内回荡。
夏天真的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