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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看戏引发的惨剧 ...

  •   随手从那孩子的针包中抽出几根针,夹在右手指缝间,靳扬半蹲下身,左手取针,直接隔着衣服往里扎,将“不讲究”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选穴更是毫无章法,完全是“哪儿痛扎哪儿”的典型:“厉害,她居然还没醒诶,这不是逼我上十宣嘛。”
      此后,本就心中忐忑的捕头,亲眼看着那个算账的仵作,自说自话给自己加戏,时不时就蹦出几句诸如“要说这十宣啊,十指连心,真是可怜啊”,半晌又带着焦虑的语调:“哎呀呀,罪过罪过,万一到时候醒了疼得糟心,我可不负责啊。”
      靳扬胡言乱语间,抵着的针尖眼看就要刺破皮肤,突然被一旁的小子拦了下来,示意他停手。靳扬扬眉,正见老妇悠悠转醒,在一阵“好了好了”的喧闹声中,醒得那叫一个自然。还没等她痛苦的表情露全,靳扬迅速默数着取出了她身上所有的针,掷针闪向一边:“您看清楚啊,我可没有宽衣解带,败坏您名节。这针也不是我的,出了事我概不负责啊。”
      原先还想着,这益生堂偌大的药堂,怎么倒得这般没道理,如今看来,怕是那家人估摸着死者病情拖不过,看着讹钱的吧。如今分明匾额都换了,还不死心,闹药堂也罢,感情逮人就坑啊。亏他昨日还鞠过一把同情的泪水,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你怎么说话呢!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毛长齐了吗,就敢这么乱来。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会还敢乱下手,万一出事呢,家里人管不管?”
      “放屁!”靳扬懒洋洋地起身往那里一站,神色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甚而带着几分浅笑,粗鄙的言语讲出来却似万分理所当然,“少爷我一贯就这么扎针的,有能耐,你去县衙告我呀!莫说我原就是玩着针长大的,如今便是梁成济来了,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周围突然静了静,自医馆出来的学徒不知看到了什么,也瞬间噤声般垂着眼帘默立在一旁。片刻后,才听得身后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鸿景堂来人了?”
      鸿景堂,江南鸿景堂……
      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
      猝然抬头看向医馆上头的匾额,一阵凉意瞬间浸润全身,逼得靳扬在这堪称暖阳之际,生生如坠寒冬。能接得下益生堂这堆烂摊子的医馆,总共不过这几家,他却是偏偏没想到,里面理所当然,还有江南鸿景堂。
      到底波折多年,靳扬勉强稳着心绪,一脉平静地站在那里,状似完全不在意医道名声极高的鸿景堂。一片静谧间,他甚至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心中暗道:反正看也看全了,脸也丢得差不多了,若是不认识,便直接认怂,跪下为亵渎梁神医磕几个响头都行;若是认识,那……我就跑!当天麻溜地能滚多远滚多远。还能被当街打死不成!
      只是,要不要先回县衙收拾收拾细软?靳扬纠结片刻未果,缓了口气,艰难地转过头。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他堪堪直对上一双幽深得几近看不分明的眼眸。三步之外,身着靓蓝色长袍的男子身躯颀长,墨发一丝不乱,审视全场却殊无笑意。一旁的学徒提着实木药箱,安静地垂手站在一边,恭敬有加。靳扬瞬间觉得,其实“鸿景堂”这个名头,也没那么恐怖了。
      “日后有多远便多远,别在鸿景堂门前出现,更别让我听到,你冒着我的名头,在外招摇。”那是唯一一句话,没有责骂、没有后果,就是一句再直白不过的命令。
      往事历数,应犹在耳,靳扬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转瞬间的事漫长得像是过了几年,而梁成济始终没有发话。不比夏阳平,他是一贯不喜多言的,即使医治,也多以脉诊见长。尤其是不说话,单单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能透到你心里去,浑身凉个透彻。
      十四岁到二十岁,整整六年,按理就是站在亲爹面前,也应当认不出了。何况,若是有人敢在大街上大言不惭地来句“便是梁成济来了,也说不出半句不是”,靳扬自觉,自己也会如看智障般看他很久的。梁成济大致只是觉得他轻狂无稽……吧。
      默默安慰着自己,靳扬左手负在身后,刻意没有避开梁成济的目光,状似一脉坦然地看着他,只是手下攥得有些发麻。反正都这么多年了,打死不认又如何。
      梁成济的目光顿了些许时间后,轻轻移开,冷声吩咐道:“把人扶进去。”
      在济世救人这个行当里,即使有了六年前鸿景堂的“藏红花作假风波”,至今,梁成济发话,总还是很有分量的。
      北有夏阳平,南有梁成济。
      凡与百草针罐打交道的人,莫不知晓这句话——北夏南梁。
      待得老妇被扶进医馆,围观的人也散了大半,靳扬匆忙拽过县衙的捕头:“捕头大哥,我不当仵作了。我爹病了,我娘喊我马上回家种地,你帮我向大人告个假,若钱师爷良心尚在,让他帮我收拾收拾东西,大家有缘江湖再见吧!”话还没说完,靳扬直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千万记得啊,来世小人一定当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还未跑出几步路,却听得身后一声清冷的断喝:“站住。”语气不重,声音也不算很响,却迫得靳扬即刻僵在原地,半晌才硬压着畏怯回头。
      梁成济站在鸿景堂古朴肃然的匾额下,让靳扬无端感受到一种沉重与空白。他就这么混乱地看着梁成济抬手直指着自己,只道了两个字:“进来。”靳扬刚想开口,便见梁成济直接返身离开,像是根本不担心他中途溜走一般。
      “他,指的,不是我吧?”靳扬以混沌的目光,定定地看着捕头。
      捕头有些担忧地道:“靳仵作,我方才便想说,你的脸色,是真的很差啊。家人有事谁都不好过,可也得好好保重自己啊。你快进去看看吧,我估摸着是梁大夫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来叫的你。要说,这鸿景堂的梁成济,看上去似乎要比传闻中温和很多啊。你方才这么……嗯,不客气,他总共也就看了你一眼,啥也没说。”
      片刻后,医馆内室,靳扬立在桌前静待问话。怀殊县本是偏僻之地,远在越屏城的鸿景堂将地方定在这里,便是靳扬想破大天也未曾料到,更何况,坐堂的还有鼎鼎大名的梁成济。
      “你师从何派?”梁成济将手中的笔搁下,学徒心领神会地将桌上的药方取走,甚至颇为娴熟地带上了门。侍师七年,没有人比靳扬更清楚梁成济问话的规矩。不问姓名,先问师承,这便是看不过的意思,好似你学了门手艺却没拿出好成品,必是要被追究一句“哪个先生教的”。
      靳扬幼时学医,七岁便拜入梁成济门下,再谦逊骨子里也难免有种高人一等的意味在,什么医门圣手都未曾放在心上,以致能报得出名号的,掰着手指都数得分明,偏偏十有八九还是鸿景堂的大夫,被戳穿的可能太高。医家,又没有自学的先例,靳扬沉默良久,才艰涩地报出个名字来:“夏阳平。”
      医道相轻,夏阳平与梁成济,更是公认的各居一方,井水不犯河水,梁成济总不会去向夏阳平求证这点。但三字既出,靳扬总归已经做好了走不出这道门的准备。医家虽以治病救人为本,但也总要分个三六九等,你跟个阿猫阿狗,本事不济无可厚非,人家懒得提要求,自然睁只眼闭只眼轻轻放过;但若恩师颇负盛名,那再小的瑕疵,怕都要给你成倍纠过来。
      闻言,梁成济略略抬眼,眸色渐深,明显有些诧异。
      靳扬未被逐出师门前,也听人提过,梁成济自来沉默寡言,但有种骨子里的清高,看不惯的人多,看不惯的事更多,大多数时候,他不过冷眼看着,旁人也不知他嫉恶如仇得厉害,但若你犯了他底线,那便不是件轻轻巧巧的事情了。
      而今日,靳扬便要死不死,犯在了这条底线上。比起医术,梁成济首推医德,对于德行沦丧的医术高超之人,更是深恶痛绝。
      “这种行径,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梁成济的每个问题,靳扬回答起来都万分艰难,但梁成济也并非非要人回答不可。将手边的书册翻开几页,倒转过去朝向靳扬,梁成济随手拉开抽屉,取出漆黑的檀木戒尺压住册页,轻掷在桌上。
      靳扬微不可见地抖了抖,看着梁成济起身绕过长桌,抿着唇没敢开口。
      右手负在身后,梁成济取过压在册页上的戒尺,重重点在段首,两眼正视着靳扬,片刻才冷喝了声:“过来,念!”
      以梁成济的身份,愿意对着后辈指点几句,无论是谁,怕都要引为无上荣耀。故而问不问师承,其实都一样,根本上,拜谁为师都碍不着梁成济教训看不惯的后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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