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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柒陆· ...

  •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新写的章节。
    在旧文改完之前,估计每周新更两章。
    亲耐的们,要多留言哦~~谁家姑娘不爱花呢?
  •   “这绣帕,我一直带在身上。”
      我看看广利手中的帕子,心中喟叹,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利哥哥,你永远都是未月的二哥。”
      广利怔忡,他手中的帕子无声落地。
      我拾起那帕子,收回自己的袖袋里,只说:“这绣帕旧了,改日我换个新的给二哥。”
      他的手捉住我的两臂,神色哀伤,他说他不要新的,只要原来的那一个。
      “二哥,我四岁到李家,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在这个家里最疼我的就是你。你懂吗?你很疼爱我,但那不是……”
      “那是!”
      “那不是。”我摇了摇头,说,“这些年,我亏欠李家太多,我受不起。”
      广利的手在慢慢收紧,他面如死色,嘴唇颤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我说:“二哥,相信我,你会遇到真正你爱的那个人,但那个人不是我。”
      这时,沅衣寻来,急急忙忙的,她告诉我去病咳了血,情况十分不好。
      我听罢,脚下不稳,若不是广利及时搀扶,恐怕就要跌坐到地上。
      七杀轨绝,七杀轨绝……这四个字,如同魔咒,数日来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
      我借着广利的力道,站稳,同他道谢,广利却说:“你还是……快去看看霍将军吧。”
      我赶回帐中的时候,去病已经昏迷,华青正在一旁料理。
      “情况如何?”
      华青见是我,蹙眉摇头,那神情已经表明情况不容乐观。
      难道只能面对历史,顺应它,却不能改变它。那我千里迢迢奔赴这蛮荒漠北之地,又有什么意义?
      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我能看到“未来”,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它发生,看着它结束,看着它夺取我所亲所爱人的生命,无能为力。那么,还不如忘记一切,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以为自己真的就属于这个世界,不知道自己来自遥远的未来,不知道前途有多么灰暗和悲哀。
      如是,若是去病真的离开了我,我的心也许也不会那么痛了吧?
      尔后的日子里,去病的病情一再恶化,徘徊在生死边缘。看到他一日日清减的容颜,我便想起了戈壁滩上的白杨树,干枯的树干,却是屹立不倒的身姿。
      有时,去病醒着,他就说:“唱歌给我听吧,怕以后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问他想听什么。
      去病想听我当年在乔坊现“初颜”时唱的歌,李悦君的《棱花镜》……我开口,唱的却是《诗经击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华青说:“霍将军是有心病,心不愿愈,身体才会这样。”
      我问去病,为什么不想好起来。他若一日不好,我便一日不得安心。
      去病有气力时就会笑,笑得如同年少时那样,痞里痞气。他笑着问我:“我若好了,你当如何?”
      他若好了,我当如何?大概会离开吧?还是,留下呢?
      我不答,他就又问:“我若不好呢?”
      我压着他的唇,摇头,不许他说胡话。
      我说:“我唱歌给你听。”
      我唱《诗三百》,从《秦风无衣》唱到《邶风击鼓》,又从《邶风击鼓》唱到《唐风葛生》……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去病眼色迷离地看着我。因为久病,他苍白的脸颊却是潮红,眼睛时常肿着,而今因为眼眶通红而越发肿胀了。
      我说:“去病,华青公子说,你有心病。”
      “换你陪在我身边这些时日,就是我现在去了,也心满意足。”他说,“可我舍不得,若是我就这样去了……”
      “若是你就这样去了,去病,谁送我出此大漠?”
      他低声笑了,笑罢才说:“我以为……你真会陪着我。”
      华青说,去病是有心病。他的心病就在这里。
      我也笑了,说:“都走不出去了,不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去病久病,虽然一直瞒着,但军中已生出风吹草动,而让军心彻底不稳的还是军师李少翁的出走。
      李少翁是个聪明人,最会审时度势——难道去病的大势真的要去了么?
      倒是公子陈的的再次出现,犹如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但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据说匈奴那边恢复得不错,依旧筹划开了,准备伺机进行下一轮攻击。
      “我乃一介妇人,不知战场上的事情。”
      虽然我在极力保持冷静,但我的声音仍旧不受控制地颤抖。我当然害怕,害怕极了。去病的生命危在旦夕,他麾下万人的士兵的命也就危在旦夕。
      “为今之计,你还是快快想想办法,指派一个得力的人辅助霍将军。”
      “不瞒公子陈,军师已经出逃,消息传开,上下军心已有松动……”
      我来回踱步,完全想不出要怎么办。就像我说的,我只是一个女人,哪里懂得战争的事情。唯一知道的是战有胜负之分,却哪里知道这胜负之前的谋划、布局与对战。去病的部队,我怎么知道谁是值得他完全信赖的人,又有谁能委此大任?
      于是,我只得请求公子陈留下来帮忙。我以月阁主人的身份,请求他,请求那些能人异士。
      公子陈却摆手,只道:“在下曾答应过先父,绝不插手刘氏政治。还请恕在下……”
      “那为何公子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我呢?”
      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一口毫无回旋余地的回绝又深深将我打入绝望的境地。
      “这其中的缘由不是此时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在下帮助你只是为了报答先父、先妣的恩人。”
      报恩?
      我说:“公子陈许是误会了,原来我愧承了公子陈的多次好意。我鲜有救人之举,更从未见过公子先父、先妣,公子陈可能是认错人了。”
      公子陈闻言,沉吟片刻,问我是否还记得幼时的往事,又是否还记得初次相见时,他称呼我为“小妹”。
      “你有所不知,正是先父受人之托,当年将你送与中山李氏一家的。”
      我震惊不已。待到平静之后,我也大概猜出了公子陈的父母与前世的我乃故人。又想他姓“刘”,却说刘氏宗谱中没有他的存在,大概明了一些轮廓……虽说不清楚,但我知道是不好再为难他了。
      公子陈告辞,我也不便再挽留。
      之后,我命人去请了广利过来,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希望他能代去病指挥行伍,抵抗外敌。
      “未月,你不是不知道我,我哪里带过兵?”
      广利虽有做将军之心,但突如其来的情况,和军情不佳的形势,终归是让他胆怯了。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我将从去病那里偷偷拿来的半边虎符放在他的掌心里,说,“二哥,而今我只能相信你了。”
      去病从两天前就开始昏迷不醒,我已经让冰镜动身去找曼倩,希望能寻访西域到名医来救去病的命。若是曼倩能来,带兵对战,我也放心。只是两天了还毫无音讯,终归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哀求着看着广利,心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广利只问了我一句:“他就那么重要,重要到你连娘娘都不想当了?”
      “是的,他很重要。”
      广利收下了那半边虎符,郑重地告诉我:“好,我会尽力。”
      广利虽有心,但终究是初次带兵上阵,只是小小一役,却惨败收场。现下军心更加溃散,已经出现了逃兵。
      去病近旁的一些军官是知道情况的,他们劝我不要太过忧心,又相信去病一定能好起来。因为他们知道广利是我的二哥,他们也并不对广利带兵败仗之事有过多指摘,甚至主动同广利讨论对策,一同筹谋。
      但军心已散,逃兵已有……我是如此不安而自责。
      我守在去病的身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生气的面庞,眼泪就不争气地往下落。
      “去病,你带的队伍,怎么能出现逃兵?”
      “去病,快醒过来,好不好?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要怎么支持下去?”
      “去病,我也想逃。战争成败于我不重要,汉匈谁强于我也不重要,便是你的军队倾灭我也不在乎……我只想你醒过来,你活着,我们找一个没有战争、不分种族的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好不好?”
      “去病……”
      这两天,我时常在做一个怪梦,萦绕不去。我梦见去病要带我远走,身后是红墙高瓦的未央宫。我在马上,他牵着马,我们四周有四季变化的景色,时而是落英缤纷的掖庭,时而是阳光灿烂的街市,时而是秋风狂啸的大漠,时而又是白雪苍茫的战场……而我与他对视,长过一个世纪。
      最后一夜,我梦见的一如往日,只是再次回眸,漠北与沙场变作长安城的街头,柳树依依,去病已变作了另一个少年,同样是鲜衣怒马的将相之后,英气勃发,却与我争着一包棠棣子。那少年的模样,分明是……
      我从梦中醒来,唤来玉镜。
      我说:“答应我,务必将李郎官大人带来。”
      我要她去找少卿,他李当户可是飞将军李广的长子,虎父无犬子,我信他。我命令玉镜以最短的时间完成任务,快马加鞭。
      玉镜走后的日子很难熬,我在各种等待中度日如年。等待去病的醒来,等待匈奴的下一次要战,等待冰镜和曼倩,等待玉镜和少卿……等待已知的、未知的一切,以及我赌的未来。
      十五日后,我没有等来去病的苏醒,却等来了匈奴的再一次夜袭。
      当火箭从四方射来,我感受到一种四面楚歌的情景:
      西楚霸王项羽捶胸顿足:“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眼前那熊熊映天的火光,莫过于霸王之哀,这边是战争。
      于是,虞姬舞剑而和:“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我听到,哀声漫天,伴随着厮杀与血肉撕裂的声音。
      其实,我真的恨啊,可我无能为力,我是一介歌女,而不是花木兰、穆桂英之流。
      我站在将军幕府帐前,唱歌,我只会唱歌。
      我唱《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唱到跌坐在地,泪眼婆娑,匈奴人的铁骑已在眼前。
      那人,我知道他,他是匈奴的大单于伊稚斜,於单的叔叔。
      伊稚斜,这个几乎意思等同于“勇猛”的名字,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是匈奴日益雄起的象征,更是大汉的死敌。
      他的死敌是卫青,可卫青身在长安;他的死敌是去病,可去病此时……
      我身后是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的幕府,我不能在这个地方流露软弱。于是,我从地上爬了起来,挺直腰板,直面伊稚斜的箭矢。
      当那带火的箭向我射来时,我竟无惧于死亡,我想:去病,既然我救不了你,至少我不会食言,我陪你,“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原来为,这夜之后,“西汉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战死沙场”的正史之外,还会有一笔野史带过,“某女子匿于军中,为其殉情”。
      ——然而,这一切止于少卿的天降一剑。
      关于战争,在我的词典里,形容只有一个,惨烈。所以,我不愿再对这场亲眼目睹的战役做更多的描述,每一细节的描摹都必有血与火的颜色与气味。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一切都是如此□□而残忍,一刀一剑一矢都是一场噩梦。尤其是一柄弯刀,必将使我终身难忘。
      当匈奴人的弯刀如同巨形飞镖一般飞来,我在自己的尖叫声中倒下,我的身上压着……去病的半边身体。他背上汩汩涌出的鲜血,浸染了我的双手,黏腻的,灼热的如同岩浆。
      我的每一声呼唤都如同哭号,他闭着眼,却似乎在微笑。
      “你怎么醒来?你真的醒来吗?去病,回答我。”
      他干涸如同皲裂的唇瓣在蠕动,声音如此细微,我却听得如此清晰,他问:“受伤没?”
      我用那一双布满他血液的血手捧住他的脸,又笑又哭:“傻子!”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傻子,爱我胜过生命,爱情犹如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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