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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陆玖· ...

  •   “娘娘?娘——娘——”沅衣瞪着她的小杏眼,嗔道,“娘娘又神游了。”
      我笑了笑,轻轻抚了抚手中的锦囊荷包,依依恋恋地将它放入了妆奁的最底层。
      “时常见娘娘在看那锦囊呢,却从不曾将娘娘打开它。”沅衣凑过身来,好奇极了,“好娘娘,那锦囊中藏着什么好东西?”
      我摇了摇头,却含笑不语。
      逸儿——或者说,剑天哥哥……终究还是去了。
      而那日我昏厥醒来之后,便躺在了未央宫的昭阳殿里。据说我昏迷沉睡了三天三夜,其间都是曼倩在为我看脉,而我醒来之后听到了确是——
      “东方大人得道升天了。”
      我捂着被子笑,连自己都不知道是齿冷还是哀笑,笑到最后便蜷成了一只虾米,低声呜咽。
      那之后,除了沅衣,我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尤其是太医。一旦那些受我排斥的人靠近一步,我就会歇斯底里,或扔或砸任何我触手可及范围内的东西,甚至拿步摇簪钗抵住自己的脖子。
      起初,我是连当今陛下刘彻都不认的。
      可有一次,我半睡半醒迷迷糊糊间觉得周围有人,睁开眼却见又是太医署的人。那时我是无助的,像个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孩子,哭号着叫“沅衣”,把被子都扯裂了。可那些人并不在乎我的排斥,仍旧强硬地要给我把脉。挣扎间我险些从榻上跌落下来,幸好才下早朝就赶来昭阳殿的刘彻正好抱住了我。
      他紧紧地抱着我,那拥抱让我忽然间好像能明白他对我的在乎,也顿然能感觉到他带来的安全感。我窝在他的臂弯里,轻轻地啜泣,身子还在瑟瑟发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可我就是惧怕,怕极了!
      刘彻的手臂一收再收,我的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听他戾气暴发的怒斥:“滚,都给朕滚开!以后不得再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我不闹了,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些,忽然觉得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醒前的噩梦。可这不是梦,刘彻的臂膀是那么坚实,那么让人眷恋……
      就像做贼一样,我情不自禁地,手臂环在了他的腰间。
      “臣妾没事,只是不太愿意接近生人。”尤其是太医署的人。
      他的腰间似乎紧了紧,变得有些僵直。随后是他落在我耳鬓的吻,湿热,让我不自在地推了推他。
      大约是知道我的排斥,他没有再继续下去,只是抱着我,带着一种欢快又有些玩笑的声音:“你终于没再推开朕。”
      “是臣妾不知规矩。”
      我答得小心翼翼,尔后抬起头,却见他眼中蕴满着笑意,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陛下心情很好。”
      “美人没事,朕的心情就好了。”
      我笑了笑,说:“臣妾哪里有那般大的能耐,还可左右陛下的情绪不成?再者,敢问这世间能有谁人可左右陛下之心?”
      他沉默不语,一下子的静默让我不敢肯定他是否真的轻声告诉我过:“曾有一人可以。”
      那日之后,我与刘彻的关系变得微妙,堪以“相敬如宾”称之,可也仅此而已。
      这样的日子是痛苦的,见与不见都是难。不见会想,可见了就会怕,我只是害怕愈见愈不敢再去否定——
      不敢谈及“爱”,可起码我的心底有一丝丝的好感。
      沅衣离开后,我从腰间取出竹牌。与曾经不同,而今我手中的竹牌上多了一枚竹哨——可以吹出奇妙而神秘音乐的哨子,可是吹出飘扬四海哨音的哨子。
      我吹了两声,哨音仿佛一种鸟叫,就仿佛是传说中的鸾凤之鸣。旋即,冰镜与玉镜便一身黑衣地站在我面前。她们一齐半跪于地,轻声低语:“主上。”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习惯你们这般称呼我。”
      玉镜心直口快:“可有了雪魄牌与凝霜笛辄是月阁的主人,便是婢子众人的主上。”
      我望着窗外那一方蓝天,说:“月阁真正的主人,尔等真正的主上,在那里——”
      叹息一声,又言归正传地对她们说:“计划取消,后日我不与你等夜离宫了。明日我便随陛下前往甘泉山林光宫,你们暗从么?”
      “那是自然,婢子绝不离开主上。”冰镜答道。
      “离了未央宫,大约会好一些。让你们假装刺客掳走我,在这羽林军重重的宫廷,毕竟是危险的。”我把玩着手中被成为“雪魄牌”的竹牌,说,“你们去吧,莫叫人发现了。”
      “诺。”
      音未落,两人便不见踪影了。
      我继续把玩着手中的雪魄牌与凝霜笛,想:籽烨真是上心——月阁之中,从象征权威的雪魄牌、凝霜笛到冰镜、玉镜等部众,命中无一不与月亮有关。
      想着想着又想到了别处去——
      逸儿走了,他留给我的是人脉广布西域的月阁——一个并非江湖组织,却集聚江湖甚至他族别国侠士的地方——只要作为月阁新主的我,拿着雪魄牌,言一声,便可有曾与先月阁主人君子之交的侠义之士自五湖四海来相助。
      剑天哥哥来了又走了,他留给我的除了悔,除了怨,只有那个锦囊。锦囊是冰镜给我的,在那个深深的夜里,她跪在我的她前,将双手高举——那模样,一如当初她将去病送我的随珠簪子还与我的时候。
      锦囊和凝霜笛是曼倩云游出走之前让冰镜给我的,所以我原谅了曼倩。其实,我怪曼倩本就是妄谬荒诞的。我知道,曼倩心中的悲伤绝不亚于我,他不仅要忍痛爱子的早逝,还要忍受着儿子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的灵魂。
      我哀的是剑天的去,而曼倩伤的才真正是逸儿的逝。
      锦囊空空,只有一张雪白的素缯,也正是它让我确信无疑:那就是剑天,我的剑天哥哥!
      素缯上书的是王羲之的行楷,虽行云流水般飘逸,其中却还是带着些许稚笔。
      曾经教我们书画的郭老师并非专才,老来无事,于是将欧阳询的楷书、蔡邕的隶书和王羲之的行草及行楷都习得入木三分,水墨虽不学独家画派却也各取精华。很小的时候开始,剑天就随郭老师学习行楷,我觉得好玩也就跟了去,但学的是隶书。只是我没有耐性,年少贪玩,不愿坐下来常写多练,所以我的书法平平,远不及剑天写出来的有模有样、隽秀飘逸。郭老师顶爱剑天这个学生,高兴时就教我们花鸟,后来渐渐也教山水。我啊,全是沾了他的光才学了那些皮毛呢!
      那时我望着素缯上的字,往日学习书画的种种情景都涌上心头,好不感伤。再见那字的内容,我又只晓得傻傻落泪了。那素缯上写着的亦是泰戈尔的一句诗:
      “假若我今世无缘与你相遇,就让我永远觉得难以相逢——
      “让我永不忘记,让我在梦时醒时都经受着这种悲痛的打击。”
      永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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