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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拾捌· ...

  •   夜。
      无星,亦无月。
      唯有伤心人。
      我站在窗边,倚墙而立,静静地听着那一墙之隔后的低泣。
      我们真的都长大了——我,和妍儿。她不再是曾经那没心没肺的黄毛丫头,她现在出落得很美丽,也有了很美丽又很悲伤的女儿心事。她不再拉着我长话短话地滔滔大侃,不再抱着我或咒骂或嚎哭……曾经什么也不多想、只要愿意就尽情地表达的她,而今也学会了伪装。
      这半月来,白天,我总会看到她安静地坐在窗边,仰面感受秋日阳光在脸上的跳动,她会在那儿规规矩矩地坐着绣女红,偶尔对着窗望张望就会仿佛很幸福地微笑——因为正在与我对望。入夜,她却从不点灯,我不进屋,只是靠着窗边的墙听她在漆黑的屋子里压抑地哭泣。因为我不在屋子里,她才敢那样落泪哭泣。
      那荒唐上演“李代桃僵”的三天后,我就后悔了——我只一意孤行,傻傻得自以为只要妍儿见到了卫青,卫青知道了有她这一号人,他就一定会要她,她就一定会幸福……就这么简单。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
      我信誓旦旦地对妍儿说,我会让你幸福!可而今,她却被我打入了万劫不复!
      现“初颜”的翌日,卫府还是送来了五百金。我收了,毫不犹豫,因为它将是一个绝佳的理由,我正好顺水推舟:我要去病去缠着他舅舅出府游玩,我要妍儿以我的名义去随侍。这样就算是妍儿在和卫青约会,虽然多了去病这个电灯泡,但毕竟两人终于有了相互接触的机会。妍儿那么可爱动人,性格又是活泼爽朗,我就是那么地坚信卫青一定会喜欢她……
      可我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只知有人会被爱情冲昏头脑,却不知有一日我竟然会被别人的爱情冲昏了头脑。我太傻,或许是卫青对平阳公主的感情,或许是卫青对权位的欲望,或许是平阳公主对付“野花”的能耐……呵,没想到这位鼎鼎大名的大将军竟比柳下惠还柳下惠!他甚至没有正眼看一下妍儿,甚至没有发现或根本毫不理会去的不是当日现“初颜”的我而是另一个更加明朗的女孩。每天,去病都可以很成功地将他舅舅拉出府来,而卫青也总能很成功地找到借口而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三天,妍儿回来时总是很开心的模样,告诉我她去了哪些地方,玩得有多么开心。而我,傻傻地信以为真。直到第三天,她很晚很晚都没有回来,我等候许久来的确是去病……
      “怎么只你一个人?”我狐疑地问,“妍姐姐呢?”
      “她自己没有回来?”他站在远处的阴影中,一动也不动。未等我开口,他已经将三日里的一切一一说清:
      没有“哪些地方”,没有“多么开心”,没有卫青,没有霍去病——有的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散漫而悲伤的脚步,一隅隅早已破败不堪的遗忘角落,一串串清冷无声的眼泪……末了,却给我一张强自欢颜。
      他们根本哪儿也没去!
      卫青人来即走,去病只得重复地说要送妍儿回来,她却一次次回绝。她淡淡地说,“我自己走”,于是她就自己一人走向了无可复加的痛苦和孤寂。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们不是姐妹吗?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疼痛、一起孤独呢?妍儿。
      突然想到了梁静茹的一首歌:
      整夜忍的泪,它不听话
      我不想去擦,就这样吧
      爱让这女孩,一夜长大,一夜长大……
      真的,她一夜长大了。
      屋子里的哭声渐渐消湮,我理了理襦裙,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般进去。她不会希望我看到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不会希望我看到被衾上遗留的涕迹,我也不愿去看——那是我的过错,或许再也无法弥补的错。
      所以,我没于燃灯,一倒床便睡下了。
      即使,我是这么害怕重复那个梦魇——
      “为什么任你舅舅离开,你可以留住他,你本一定可以留住他的!”
      “他是我舅舅!”
      ……
      那个黑暗中的的身影不知从何时起,让我变得痴迷。我在这可怕的黑暗中为它哭泣,因为走出这片玄色的梦境我就再也无法看到它了。这样,就或许一生。
      可是一旦它出现,我就无法自己。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让自己平息,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狮子一般对他力竭地嘶吼:
      “是!他是你舅舅,你不是个东西!”
      黑,瞬时变得愈来愈深、愈来愈浓。我的心开始颤抖,那是从某一个深处爬出的恐惧,挥之不去。于是我开始暴躁,开始不可控的疯狂,明明心意不是那样:
      “霍去病,是因为你们卫府权高位重,而我们是贫贱的歌舞女,我们不能高攀、高攀不起吗?是啊,论权,我们没有皇帝的姨父,没有皇后的姨母;论位,我们没有大将军的舅舅,没有长公主的舅母……我们怎么比得起?门当何以户对?”
      我无法制止自己尖锐的狂笑,就像一把刀划破我的耳膜,伤害的明明是我自己,我却无法停止。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黑暗被黑暗包围,一点,一点……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既然来到了我的梦里,却为什么那么吝啬不能久呆一会儿,不肯多包容我一点、不愿多陪我一下?
      不要走,不要走啊!
      “是!你不配!你们不配!”
      ……
      人,已经无处可寻;声,依旧飘延。一声声“不配,不配”渐渐远去,仿佛回彻在天边的峡谷里,决绝得只教人心碎。
      不!去病,你……你明明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
      我只是气昏了头,我只是怜惜妍儿,我不是当真怨恨你,那些又与你有什么干系,我只是讨厌连你也瞒着我,我只是口不择言,我只是……我只是……
      “醒来,醒来啊!未月。”
      妍儿将我的头搂在怀里,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似乎生怕我会永远被那魔魇镇住,就再也找不到出路。
      我没有睁开眼,只是在她怀中像个初生羊儿般哭泣,低微的、细小的呜咽。触手所即,我一把抓住被衾往自己嘴里塞,死死地堵满我的嘴,所有的嚎哭都被阻碍,我怎么大哭大叫都可以了。如何,都可以。
      “未月,不要这样,哭出来啊!”
      ——这不是本该我对她说的话吗?
      我是多么胆怯啊,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所以我宁愿假以“任她发泄”的理由也不愿迈出一步进屋去安慰她。最终,却是她来安慰我。
      我翻身,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臂。鼻音厚重,我几乎是疯狂地叫喊出来的,一遍一遍单薄的“对不起”。
      妍儿,真的,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如噬的黑暗中,她没有说话,轻轻拍着我的背,哼起了无名的小调。那是中山妇女哄儿入睡时哼唱的歌儿,我曾听过,它是我听过世界上最安详的曲调,就像“母亲”这个词一般温柔。小调出自妍儿的口,比记忆中更加清悦,就像山溪涓涓,细细地淌过我的胸膛。
      我渐渐睡去,一切杂乱的思绪都一一沉没。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滑落,因为我的心还在淌血,疼痛着。
      那天,我那样决绝地说,“霍去病,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再无干系。”
      是的,是的。我给他无情,他才回以残酷。
      当他说出“你不配,你们不配”时,当他拂袖转身时,我听到了匕首划过血肉的声音。心,被生生切开了一道口,细密的一道伤,却淌血至今……或许永远都不会好了,永远的永远。
      没有机会,再也没有机会了。我还没有告诉他:
      去病,我习惯了你在我身边。
      去病,我喜欢你。
      我爱他,一切却就这样过去了……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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