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巨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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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木雕花东篱菊的屏风前，一身湖蓝色仙鹤纹饰的少年不安分地站在屏风前，低着头，看不出脸上神情，两只手也不安分地扯着腰带上系着的碧蓝色丝绦，没一点规矩的样子。
季安和夫人坐在榻上，看着这个刚刚被人从御花园拉回来的儿子，季安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他年轻的时候哪里像这个样子，也是这孩子自幼的生活太优越了，才养就了他这样纨绔的性子。他现在都已经十三岁了，却还没读过几本正经人该读的书，也是该治治了。季安一拍榻上的小几。呵斥季鹰：“都到这里了，还没个规矩样子。你就这般站着？别去弄那个了，赶紧把头抬起来，看着我和你的母亲。”
季鹰仍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摆弄着腰带上缀出来的丝绦，只是听了父亲的话抬起了头，微微泛着蓝彩的眸子对上父亲的怒目，径直就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父亲大人，孩儿真不想跟随夫子学东西，他们教的大多是四书五经。孩儿不喜欢那些，我喜欢《搜神记》、《山海经》、《封神演义》——”
季安及时打断了他的话，不然他还能说出一大串书目来，季安指着季鹰，对自己的夫人说道：“你瞧瞧，他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古代贤人提倡读四书五经，也是希望后世之人能够汲取其中精华，努力步入仕途，做到忠君爱国。可他尽看这些书了，只怕将来也是个祸害啊！”
季夫人连忙说：“不会的，阿鹰会懂事的。”不管外面人和丈夫怎么评价她这个儿子，她还是看好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虽然不肯在学习上用功，但也天生聪慧，更有一片孝心，每当她愁眉苦脸的时候他总有各种办法令她展颜一笑。
季鹰被说了一通，也不害怕，只接了父亲的话：“那些贤人当真是‘闲人’，闲来没事干才成天说什么要多读四书五经，将那些读多了之后又学到了什么呢？忠君爱国，有多少人就葬送在了这四个字里。父亲可知《三国》里的诸葛孔明先生，他明知阿斗难扶，却因对先帝的一片忠心而跟定这个新君，为其效力。最终蜀国大好河山葬送，这样的忠心又何尝不是愚忠呢？试想孔明若自立为君，那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他若自己称帝，那就是篡位！”季安为人臣子，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一听就激动了，说话也激动了些，说完这句后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慌得季夫人赶紧上前来拍了拍丈夫的胸口。
季夫人朝季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向父亲服个软，季鹰却像是没看到一样，自顾说着：“孩儿窃以为这皇位本就不该在一家一姓中传承，应当有能者居之。这样也就免去了朝代更迭期间的战乱之苦了。”
季安没想到季鹰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一出，连季夫人都吓着了，赶紧上前就捂住了季鹰的嘴，示意他赶紧住嘴。然后又看了看门外，见无人注意这才安了心。
孰不知，这丞相府邸早就被人安插了细作，此刻也在这院中，早就听到了季鹰的话，他一边装着样子悠闲地扫着地上飘落的花瓣，嘴角同时还勾起一抹邪笑。
季安气得伸手想去打这个孩子，最终还是下不了手，挥了挥衣袖，仰头一望。叹息道：“罢了，为父也不指望你考科举了。既然你不愿听夫子们的课，那你就自己学去吧！只怪为父没有从小教育好你，养就了你这般顽劣的性子。现下想重新引你步入征途也是难了。”
听到不用去听夫子的课了，季鹰难掩心中喜悦，暗自鼓了掌，却还是叫季安瞧见了。季安又补充说：“你想看闲书也可以，必须得先把四书五经背下来，否则就别想了。”他是季鹰的父亲，虽与季鹰的想法大多不一致，但还是了解这个孩子的，季鹰聪慧，记忆力更是过人，若是拿那些闲书来要求他将儒家经典背诵下来，那应该还是行得通的。只是他答应了他许他不去夫子那儿上课，这样就无人给他讲解了，背起来可能会慢些。
“背就背！”季鹰先前看闲书也是怕被季安抓到，大多是命人买来了书后躲起来悄悄看的。现在有了父亲的允许，他有机会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何乐而不为呢？
之后的日子里，季鹰每日上午应着父亲的要求背诵四书五经，下午就躺在了后院中的海棠树上看闲书。
这几天看得是《墙头马上》，他一个少年男儿，居然为书中男女的爱情故事而唏嘘不已，那一瞬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女子了。但是他确实欣赏书里的这个女子，不像现在他所见到的大多数女子那样扭扭捏捏，她遇到所爱可以不顾世人眼光勇敢追求，为爱义无反顾，当真不失刚烈性情。
他觉着有些累了，就将书盖在了脸上，闭上眼睛假寐了。过了一些日子了，大楚的地气暖，这一株海棠较前几日相比居然已经开了不少了，红红的花朵点缀在碧绿的叶中，璀璨得像是西天的晚霞，透过叶和花的缝隙，柔和的春日暖阳静悄悄地洒在了书面上。
季鹰心里有些激动，暗自琢磨着这个李千金当真有些意思，在墙头与人家英俊少年郎邂逅，看上人家后就采取了主动追求的态度，暗自央求他人传信，浑然不似那些故作矜持的姑娘。
他尚且十三岁，但闲书看了不少，诗词也读了不少，心思敏感，也比旁人早熟些，此刻心中早就勾画着他未来妻子的模样了，不是娇俏可人的温婉似水的江南女子，而是一位身着戎装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女将军。他不禁笑出声，也不知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做梦，居然就在脑海里勾勒出了这样一个女子来。这可不就是“花木兰”吗？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个花木兰呢？便是像书中李千金这样直爽性子的女子都无几人了。
他推开书，扯下一朵海棠花簪在了自己的耳边，又拣了白居易的诗来吟诵：“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他觉着不服气，又问海棠花：“你说，怎么就没有女子登上我家墙头来看我的盛世美颜呢？”
风过树摇，似是在回答他的话，却也只是将一朵无香的海棠花摇落在了他的身上。突然间传来了府中女子的惊呼声，紧接着就是一批御林军闯进来了，他刚准备跳下树去看看情况，就听见为首的御林军说：“季相窝藏反贼，又题反诗，更有人言季相幼子曾言取而代之，季相意欲谋反属实。楚皇有令，念在季相劳苦功高，故不牵连其族人及府中人，只须处死季相一家三口人。来人，还不赶紧将他们拿下！”
季安是一介文人，季夫人又是一介女流，两人都不会武功，一下子就被御林军捉拿了。季鹰掩映在花叶之间，将父亲的言语听得清清楚楚：“仲统领，在下何时窝藏反贼了？又哪里题了反诗？那日小儿所言不过是戏言，且他不过十三岁，又哪里懂得这些？”
仲统领也深知季相的为人，朝着季相一鞠躬：“对不住了，我也是奉命行事。”楚皇召见他时说季相意欲谋反，叫他即刻将季相捉拿归案，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但是他是御林军统帅，也不能过问太多，且皇帝拿出的证据确实具有说服力，他也只能奉命行事。
季安被禁锢住了双手，动弹不得，只得扬天长啸一声：“好一个奉命行事啊！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放不下。”季安所说的正是楚国国君楚兴。
一旁的季夫人也泪如雨下：“安哥，我早就说过，你留下来替他卖命，早晚有一天他会要了你的命。可是，你当初就是不肯听我的话去归隐。”
季安一抹热泪涌下：“夫人，只是连累你和阿鹰了。但是至少，现在的楚国已经强大起来了。”楚国国力蒸蒸日上，现在已经发展到可以和北边大梁抗衡了，他也实现了他幼时治国的梦想。
他是楚国先皇在世时中了状元的。当时他和太子楚兴交好。太子楚兴欣赏北边大梁新君变革之举也一心想要变革，所以与先帝总是意见相左。
且更不为世人所知的是，楚兴看上了先帝身边一个不知名的贵人郗婺华，二人更是在先帝病重期间暗通款曲。但终究是没能瞒住先帝，教先帝给发现了，先帝大怒，又想到这个太子一心想着变革，将楚国交到他手里说不定会毁掉，所以临时改了主意想要另立储君。
楚兴和郗贵人苦苦哀求还是没能令先帝改变主意，于是楚兴干脆就拿起背子蒙在了先帝的头上，和郗贵人一起活活将先帝给蒙死了。而他当时正在治理岭南水患，水患缺钱，他必须得找先帝拿定主意，好让户部拨款，不料正看见了这一幕。
那一刻，今日的楚国国君，昔日的楚国太子竟朝着他跪下了，求着他不要将所见说出去，只说先帝是病发而亡。他虽不喜这种作为，但和楚兴有多年交情，所以向先帝拜了三拜后也就答应了。
楚兴登基后他总觉得不踏实，曾经也想过听夫人的话就此隐居。但是楚兴居然恳求他留在朝廷替他效力，共同治理楚国，让楚国强大起来。他想起自己幼时渴望考中科举也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实现自己的治国理想，所以再次答应了楚兴。
楚兴一直很重视他，一开始就让他接了户部侍郎的位子，后来一步步将先帝遗留的大臣拔去，将他提拔为了丞相。他们之间有过很多政治上的合作，他们很多政治上的意见都是相通的，很多时候都是楚兴决策，然后季安去替他执行。但这并没有增强他们之间的信任。与日增长的，只有楚兴为人君后与生俱来的疑心。
而且，近日来，民间对季相的赞誉竟已经盖过了他这个皇帝去。他就更要想个办法将季相除去了，他知道自己的秘密，迟早是个祸害。
仲统领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只是问：“季鹰呢？”皇帝的命令是抓他们一家三口，他再怎么样也不敢少抓了一个。”
季相一抹热泪：“小儿贪玩，我也不知此刻他在何处。”
这个节骨眼上，他和夫人是逃不了了，但希望阿鹰能留下一条性命吧。
仲统领自是不相信，轻描淡写说了句：“你当真不知道？”
一边的副统领早就忍不住了，上前就抓起了季安的衣领：“快说，你若是不说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何处，我现在就杀了你。”
副统领不满季安已久，他是为武将，总觉得为朝廷卖命最多的也是他们这些武将。然而俸禄拿得最多的、百姓称颂得最多的却只是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丞相。凭什么？
仲统领心中对季安还有几分敬意，也觉得副统领此举不妥，于是亲自将副统领的手拿了下来，呵斥说：“你干什么？他不说你我在这院子里搜一搜就是了。”
“搜？”副统领瞪圆了双眼，“这丞相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想搜到什么时候？”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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