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烧城门》西湖香市

76、猫娘子

　　杨绾懒散一笑，问杨廉：“你何时启程？”

　　杨廉抬起头，脑中空空，望了杨绾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的问话，神情萧索地说：“明日启程。”

　　杨绾的脸色又浮起似笑非笑的神情，似把杨廉的心思都看透了，他转头对杨疾道：“你可知教坊司里新红了一名舞姬，叫朱娘，相貌好，性情傲慢，很投了某些世家公子的脾气，身价银子水涨船高，已是京中的头牌，但美中不足的是，”杨绾眉眼一转，“她是个哑巴。”

　　杨疾奇道：“这样的女子怎配进入教坊司？”

　　杨绾微微一笑，摇头道：“她是进了教坊司之后，被人悄悄喂了哑药。说起来，这个朱娘也是名门之后，也许知道了什么阴私之事，才遭此横祸。听说朱娘出身梅州，不知廉哥可认得她？”

　　杨廉垂下眼，这个朱娘正是获罪没入教坊司的姜朱，喂她哑药的正是自己。此事他做得极为隐秘，竟不知杨绾是如何发现。杨廉稍加思索，又不甚在意的抛在一边，被发现、被揭穿，他已经无所谓了。

　　三王相约明日共同进宫向岳帝辞行，各自又向安守王献上贺礼，便纷纷返回居所。杨廉回到梅殿时，方圆正慌里慌张的打转，一见杨廉连忙上前道：“殿下，凤城公主……”

　　杨廉的心猛得一跳，警惕的一摆手，见四下无人，才命方圆继续。

　　“凤城公主身边的侍女，那个叫兰英的，给殿下送来了一样东西。”方圆知道轻重厉害，声音微不可闻，从袖子深处掏出一件小小的物事来。

　　杨廉伸手接过，发现只是一枚崭新的荷包，上面绣着一只三色花猫。杨廉顶着花猫纹样出神，方圆忍不住问道：“殿下，这不是您小时候养过的猫娘子吗？”

　　猫娘子是杨廉很久以前养过的一只三色母猫，养了半年，食同碗，寝同眠，亲密无间。他那时年幼无知，不知自己的喜爱反而是祸害，毫不遮掩地称她为自己的“娘子”，发誓要宠她一辈子的。这句戏言被有心人传到姜正耳中，姜正从来都看不惯杨廉，便以“玩物丧志”为借口，生生把猫娘子当着他的面摔死，自那之后，杨廉是学乖了的，也再未养猫。

　　杨廉把荷包攥在手心里，听见方圆还在一旁不可思议：“凤城公主怎么会知道猫娘子的花纹是什么样的？”他心中的阴霾忽然一扫而空，仿佛在一瞬间理清了许多东西，他与段荞，是俗世间沉沉浮浮的两个孤岛，偶然相遇过，从此一生不忘怀，已经胜过人间无数，何必暗中纠结不快。

　　他面向虚空笑了笑，忽然挥剑斩下一缕青丝，将头发卷成小小一团，放进荷包里。杨廉把荷包系紧，递给方圆道：“送到公主府。”

　　方圆瞠目结舌，结结巴巴了半天：“殿殿殿下……怎可效仿女子做派去割发！”他的脸色转白，明显受到了惊吓：“殿下，你何时与凤城公主……”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杨廉飘然而去，已是万事不放心间。

　　****

　　距离大婚还有几天的时间，公主府里一切都换成了红色，唯有段荞一身素白长衫，醉卧榻上，今夕不知何夕。宫里来人操办婚事，冷瓜落得个清闲，又回来贴身伺候段荞。府里人都道，凤城公主脾性越发古怪了，忽然爱上穿男装，束发玉冠，长衫短靴，穿起来还是有模有样的。但段荞这样穿，并不是为了女扮男装出去游玩，仅仅是一夜之间，换尽衣袍而已。

　　衣衫常变，不变的却是段荞腰间垂下的一枚荷包，旁人都动不得，只有兰英才被允许碰触，连冷瓜都只能眼瞧而已。若是说凤城公主对亲事不满，她却从未抱怨过一次，宫里来人量衣服、教规矩，她顺从的动作、顺从的学；若是说凤城公主对亲事满意，似乎也有哪里不对，少了几分待嫁少女的绮思。

　　段荞被蝉鸣惊醒，揉着额头问道：“几时了？”

　　冷瓜连忙送上一盏清茶：“申时了，宫里又来人了，正等着见殿下呢。”

　　段荞软软斜靠在榻上，把玩着荷包说：“小事你斟酌去办就行了，何必非要来问我？”

　　冷瓜心里涌起一股怪异之感，段荞虽然面上风轻云淡，但仿佛是在花大力气忍耐似的，他甩甩头，把这个诡异的念头甩走：“这次是大事，奴才不敢下决断。”

　　“什么事？”段荞站起身，轻轻摇晃了一下，她挥退冷瓜的搀扶，疲惫地说：“召他进来。”

　　宫里传话的太监已经等了很久，蔫头蔫脑地立到段荞面前：“陛下的意思，想让殿下的仪仗队伍从公主府出发，驸马的迎亲队伍从灵飞殿出发，两对人马汇合到一处后，并不去皇宫，而是去社稷坛完成婚礼仪式，陛下想问问殿下的意思。”

　　段荞潦草地一挥手，却是对冷瓜道：“以后这样的事情，你做主就好，不必回禀我。”

　　冷瓜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透段荞的心思，却只看到她四顾着找酒喝。

　　宫里的太监话还没完：“陛下还说，公主和驸马都没去过社稷坛，为免大婚之时出漏洞，想请公主和驸马明天去社稷坛看看。”

　　段荞的手一顿，自从岳帝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后，她再也没见过杨蔚一面。两个人入宫的时间，也仿佛互相调配好了似的，总是擦肩而过。该来的躲不过，段荞轻叹了一口气：“好，我知道了，明天去社稷坛。”

　　到了晚上，兰英服侍段荞躺在床上，正想拉下床帐，瞥见段荞把荷包放在胸口默默出神，忍不住劝道：“小姐，从今以后，忘了吧。”

　　段荞若无其事的把荷包塞在枕头下面，故意瞪大眼睛笑道：“你说什么呢？我可不懂。”

　　她的笑不是真笑，掺杂着一丝苦涩，兰英别过脸去不忍看，蹲下身把床帐的下摆拉平了，又一弯身吹灭了台上的蜡烛，然后悄悄躺到自己的床榻上睡下。

　　不知过了多久，兰英被一声幽幽长叹惊醒，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做声，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