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桀桀怪笑君

7、第七章

　　晚上八点。
　　林允福的车开进自军区大院。门口警卫行礼放行。
　　可以的话，林允福并不想大晚上的从城东的警局赶回城西的大院。可是林妈妈孙云珍女士打着“一家人好久没聚聚”的旗号，一天内狂打八个电话，更有无数条微信语音逼得他无奈赌咒发誓，答应一定回家吃晚饭。
　　一踏进大门就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客厅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
　　孙云珍女士早就翘首以盼，院子里一进车就知道儿子回来了。
　　“福娃回来啦，快进来，见见你黎叔叔和张阿姨！”
　　黎可楠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允福耳聪目明，这一生嗤笑堪堪入耳，也是老大不自在的。小名叫什么不好，非叫得像个吉祥物。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没少为这个埋怨二老，当老子的张口就骂“没喊狗蛋牛蛋就对得起你了！”孙女士也委屈得很：“你刚会说话那会儿，我叫你大名，你还不答应，非得叫福娃，你才吱声。”
　　这事也就略过不提，毕竟只在家里叫叫。
　　孙女士也没想到自己平时叫顺口了，一时漏了嘴。儿子最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喊他小名了！小时候同学来家里，当面喊了一次，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一把抓住林允福，孙女士暗暗使眼色，这小子也是个混不吝的，可千万别当场给人家女孩子摆脸色啊。
　　林允福一看孙女士这架势，就明白了。
　　一场相亲大宴等着他呢。
　　一阵客套寒暄之后，终于在餐桌上落座。
　　黎可楠十分大胆天真，一个劲的盯着林允福打量。齐耳棕色卷短发，苹果脸，这还是大学生吧？林允福想，孙女士真是病急乱投医，这也下得去手。
　　这顿饭吃的到是没有想象中尴尬。双方父母本就是好友，相亲这层窗户纸也没有捅破。正因多年未见，反而有更多回忆要分享。林允福话少胃口好，自己添饭夹菜，吃的不亦乐乎。
　　黎世辉和林允福的老爸林量宽是战友，老哥们感情是真铁。只不过后来工作调动，大家各奔东西；再加上自己没老林能早早娶上媳妇的本事，成亲成得晚，膝下只这一个女儿，跟林允福也差着年纪，等到调回江市工作，儿女这一辈来往还是少了。看得出来自己老婆和嫂子都有做儿女亲家的意思。林允福这孩子，一表人才，有胆气，自己也是中意的。不过，瞄了一眼自己傻乎乎、稚气未脱的女儿，黎世辉暗暗叹了口气，林家小子怕是瞧不上。也罢，孩子还小呢，不急。
　　孙女士尽管心急儿媳没着落，但也心疼儿子最近工作辛苦，看他吃得欢，桌下踢了他几次没动静，也就不忍心逼他这时候去撩妹。咬咬牙，姑且先放他一马。
　　黎夫人只一个女儿，也是见过小时候虎头虎脑的林允福，见年轻人高大沉稳，牙口也好，喜欢的紧，夸道：“还是孙姐福气好，看允福现在多有出息！”
　　孙女士心里骄傲得不行，嘴上却还要损他：“哪有什么福气，自从他进了警局，我没有哪一天不提心吊胆。特别不省心！这阵子整天忙的不见人影，这不叫他回来吃顿饭，还有三催四请的。还是女儿好，小棉袄，贴心！”说着又试探起来：“楠楠在齐南大学读书，学校有没有交男朋友啊？”
　　“有啊！好几个呢！”黎可楠一点也不害羞，笑嘻嘻的：
　　“不过都分啦。阿姨要是有好货色，可要记得我啊！”
　　孙云珍一噎。
　　林允福忍不住笑了，不得了啊，孙女士总算踢到了铁板一块了。
　　黎夫人嗔怪女儿，道：“这孩子，嘴上没个把门的，爱瞎说。孙姐别理她。”
　　孙女士想经验丰富好，才能对付自己那油盐不进的好儿子。这么一琢磨，顿时眉开眼笑：“这事尽管包在阿姨身上，保证都是青年才俊。”说完还朝林允福挤眉弄眼的。
　　林老爸和老战友吹嘘当年，喝高了，不免有点忘形，看孙女士一副怪样，瞪了一眼：“楠楠还小哩！黎老弟才舍不得这么早找女婿！你要是闲得慌就再去跳跳广场舞？”
　　林允福一顿，老林这是药丸啊！没看到孙女士这下笑得多尴尬啊。这人前隐忍不发给你面子，肯定是要秋后算账的。孙女士一向自诩高贵优雅，年轻的时候还在文工团待过，晚年退休生活耐不住寂寞，为了满足一点小虚荣心，还是禁不住别人的热情邀请和吹捧，去隔壁公园领了一次广场舞。被林老爸取笑再取笑。
　　还是黎夫人会说话：“孙姐还在跳舞呢，难怪身材保持得这么好，改天也教教我。”
　　林允福赶紧给自己亲妈夹了块鱼以示安抚。
　　黎可楠不关心广场舞，咬着筷子，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允福哥，你最近是不是在忙江大女生离奇死亡的那件案子啊？我的同学们都在议论这件事呢。”
　　黎夫人轻轻打了一下女儿的手背，示意不要咬筷子：“这孩子都让我惯坏了。”
　　黎可楠乖乖放下筷子，却没有放弃这个话题，凑向坐在对桌的林允福，压低声音：“允福哥，你们有凶手的线索？”
　　感情这丫头在这等着呢，怪不得从自己进门就不住的打量。自己压根就没打算理会孙女士的乱点鸳鸯。
　　多一个妹妹无妨。
　　“还在调查中。”林允福给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我懂我懂，这是机密，不能打草惊蛇。”一副深谙其道的样子。
　　黎世辉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女儿：“小孩子家家，你懂啥？”
　　“我当然懂！”黎可楠撇撇嘴，不服气了，老爸在外人面前这么不给脸，为了证明自己功力深厚，囔囔道：“名侦探柯南我可是一集不落全看啦！”
　　真是个活宝。一桌子的人都笑了。

　　此时，城西另一座独门别墅的大门缓缓打开。
　　孙预秋走进客厅，不同于林家的灯火明亮，装饰老派贵气的别墅里只楼道里亮着几盏光线昏黄、仅够照明的壁灯。
　　楼梯上走下来一人。
　　“小姐回来了？”蔡阿姨顺手打开了客厅的台灯；“可吃过晚饭？”
　　“还没。”孙预秋顺手将换下来的鞋子整齐摆放进鞋柜，便往楼梯上走：“我爸今天怎么样？”
　　“老先生吃饭、吃药都挺配合的，白天在园子里坐了一天。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我上去看看。”
　　“我去帮您下碗面。”蔡阿姨麻利地进了厨房。
　　孙预秋轻轻推开二楼主卧的门，房间里亮着一盏光线暗淡的壁灯，空调温度适宜，加湿器静静缓慢地喷出水雾。
　　在更早些年的时候，曾经的江市生物研究中心有另一位孙博士；比之如今新锐抢眼的小孙博士，这位孙博士就暗淡得多：中年丧妻，一生低调内敛不起眼，也没有什么上的了台面的研究成果。怪就怪在，这样的人一直深居简出，也没有再婚，独自培养出名震生物医学界的小孙博士。
　　老孙博士也曾言，女儿就是自己这辈子最伟大的杰作。
　　老天就是爱开玩笑，捉弄那些老实人。
　　小孙博士授刚能接班，老孙博士就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研究所里本就不算起眼的人，只能提前退休，很快就淡出了这个人才辈出的舞台。现在问问所里年轻的后辈们，谁知道有过一位老孙博士？
　　不提前尘往事，此时躺在床上的只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微微张着嘴，打着小呼噜。
　　这样也好。
　　孙预秋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轻轻地退了出去。
　　从小谁见了他们父女，都要夸一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有孙预秋心里清楚，恐怕自己穷极一生也无法超越父亲取得的成就。
　　而他的成就，永远无法公诸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