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你在哪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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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黎奶奶回来了，我要去车站接她，顺便在奶奶那住上几天”
魏箬今天还是要去学校的，因为她要和张老师请个假，和张肃请个假。
她别上了最好看的发卡，露出光光的额头，头发打理的很整齐，洁白的立领衬衫被熨烫的很整齐，黑色的过膝长裙露出白色的袜子。一双黑亮的尖头皮鞋，虽与学生气质不符，但在那个时代，能上的起学的女孩子开头都不小。
她的活泼足以散去这片的乌云，她的轻快步伐足以退去这一切的厄运。今天，她选择用这种心情去学校——国誉师范高校。即便管家的车子在后面，不敢上前也不敢离远得默默保护着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姐。
她清爽的背影，纤细的身材，不由得惹人怜惜，她的声音更是好听，清亮得格外自在。魏箬曾经说过：“若是我不上师范，现在的我指不定会是一位人气女歌星呢。” 这样的话实在不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该说的，但她有大户人家的风范和气度，让人格外舒服。
她有一个去学校的理由，也有一个必须去学校的理由。
沿路的风景很美很温馨，但这漂亮的皮囊下掩不住压抑的氛围，该有的热闹不少，不该有的浑浊也一样不少，卖报的男孩依旧挥舞着最新刊的《民杂日报》，高喊着卖报卖报；卖花的女孩依旧捧着鲜花嘟囔着新鲜的花啊，好心的小姐买去吧；那是阿困，他又被自己困在赌房里无法自拔；街口的老大爷依旧被孩子们没了身影。魏箬早已习以为常，毕竟她还没有光环到赶走所有人的命里的魔咒。
“先生好！”
“先生好！”
魏箬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今天心情很不错，她的声音充斥在校园的路上。那个人过来了。
“你来啦正好找你呢！”唯有他，唯有张肃值得魏箬扑着搭肩上去说话感情是兄弟的存在吧。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看你笑成这猪样子。”果然身边人是最了解她的。
“啊...咳咳，是啊，小时候照顾我的黎奶奶回乡养病去了，还记得她走的时候我一把抱住奶奶的腿把她裹脚布都扯出老长都舍不得让她走，现在她回来了，我是一定要去接她的，毕竟在这奶奶没有别的熟人，所以，我最亲爱的张老师，请您批准你的学生诚恳的请求，三天，就三天。”
“嗯我也没什么好不答应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诚恳的请求，怕了你了。” 他的心里一定在想，这丫头是不是得一毕业就把她拴在我旁边当个实习助教呢，这一天到晚都不带休息的。他轻轻扣了扣魏箬的鼻尖，相视一笑。
张肃比魏箬大了六岁，若是在正常的年龄结婚，这孩子也都会唱会跳了。他没有一般先生的长款中山服和小眼镜，他的眼睛雪亮的很，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茫茫人海就瞧见了魏箬。没有文文弱弱的书生气息，确是实打实的国文老师，他和魏箬一样“若不是当了老师，或许现在正在街头当个拉车夫，或早已死在战争中成了无名小卒的白骨。”即使以张肃的家世，即使不当老师也不会沦落至此，这样的品性也是为什么魏箬在茫茫人海中盯住了张肃。
“那…我先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没错，我就是特地来学校看你的，拜拜！” 魏箬的背影，映在张肃的眼眸上，这样的女孩子何处找。
这唯美得像诗一样的对话，正是张肃三天的最后对话。
三天后。
天分外阴沉。
清晨的露水滴在张肃的衣衫上。他用手掸了掸。今天有早课，张肃早早等候在校园最大的老柳树下，通常的这个时候，魏箬都会更早躲在树后，可今天没有。风吹的冷，柳絮飘洒下来，落在张肃的脸庞和肩膀上却感到生疼。暮春了，柳絮依然翻飞，人儿还没来，张肃的魂丢了，心飞了。
……“这丫头怎么回事，连我的早课都不来。”他的失望溢于言表，但更多的是担心，张肃总觉得心慌，心里挂念的不行。
柳絮向张肃道别。
“哎张肃老师，你们班上那个魏箬来了吗？哦是这样，魏老和我早年有些交情，魏箬这孩子我也是从小看着长大，对于她会上点心，头两天黎奶奶不是回来了嘛，这丫头和她最黏，准是在那高兴的忘了形。”
她是这学校的校长，姓姜，德高望重但总归是个年头长点的老师，姜校长无儿无女，把魏箬关照的很好，胸前总挂着条不起眼的项链，和每件衣服都搭配的很和谐，说是很合姜校长的胃口，也说是姜校长早年为情所困留下做的纪念，这年头人多口杂，世道都是一样。
“不清楚，按理该来了，她是守时的人，她可能在教室，要去早课了，校长先走一步。”姜校长这番常话为什么更勾起张肃的不安，他匆匆忙忙的告别校长去了教学楼的方向。
张肃的课一向有很多人，这毕竟不是需要理科逻辑的课程。
他又拿起点名册，翻到倒数第二面，按着顺序开始点名：
“林艳。”——“到！”不禁打个寒颤，过了许久张肃才反应过来，在方格中打了个不像样的勾。
“吕心扬”——“到！”
“张铭立”——“到！”
……
“魏…魏箬…”不知怎么张肃的手开始发颤，从没有这样的不安过，心头像百只蚂蚁啃食一般钻心，豆大的冷汗滴在点名册魏箬字样上。
“先生，魏箬没来，不是请假了嘛。” “没有啊，魏箬的假到昨天为止了。” “啊？她是不是忘了上课啊哈哈。” “诶不会她不是向来都很守时的嘛，特别是张肃的课…”
学生们一唱一和说着局外话。她不是向来很守时的吗，特别是我的课，对，张肃越想越坐不住，他觉得一定有什么事，他冲出教室门，课台上的点名册掉在地上，魏箬字样以被晕染的模糊不清。
“先生这是抛下我们了吗。发生什么事了，这不就是一个调皮的学生没准时来上早课吗？”
张肃冲出教室门，门板被他震得咣咣响，他在悠长的长廊中狂奔，他想起蒋校长对他说的话：
“说起黎奶奶，她这两天在这的住房还是我提供的，在那个...览至路167号，这还是我从前的住处...”
这段不起眼的家常话成了张肃此时此刻的动力。
就像后面有人追赶着，有人撕扯着他的影子，有野兽垂涎着他的身躯，张肃出于本能得朝览至路跑去。
天上还在下着雨，为张肃应景。他的呼吸声充斥在巷子里，两边的墙面上绿色的青苔着纠缠无知的人儿，砖缝间的树藤谄媚着乌灰的天空，天幕一点点吞食灵魂。
张肃发了疯的往前跑。
内心近乎爆粗口的咆哮着，这样的歇斯底里是不会有人听见的。
这时候还顾什么礼貌啊。一抬头这167号的门牌依稀能够辨认，而这张肃竟抱有理性的拍拍门，
“黎…黎奶奶在家嘛！我是……我是魏箬的老师，可麻烦开一下门吗”
理智一向会被疯狂磨灭，会被撕碎了踩在地上尽情蹂躏。
天色渐渐模糊失智人的眼，张肃开始疯狂的拍门，这是一扇欧式铁门，铁锈的气味刺鼻，还有上面的灰尘竟随着张肃拍门的节奏有弧度的飘落下来。
突然的，张肃感到有人在扯着他的衣袖，张肃急切的转过头，这是一个个子颇矮的老奶奶，花白的头发凌乱，发丝间的装饰发卡没了装饰品，就像老奶奶的眼神里没有聚焦的光点，她直勾勾的看着张肃，眼角的沟壑里藏着污垢泥渍，满脸的麻子配着眼神格外瘆人。
但是，这个泪眼婆娑的老奶奶却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有多少悲伤……
没等张肃开口，老奶奶就用嵌满黄黑泥渣，伸不直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不远处的空地：“魏箬，魏箬。”
及时张肃根本听不清这个一口烂牙的老奶奶在说什么，但他心想这不会就是黎奶奶吧，那，那边…张肃往空地上瞧去，那么大一个空地上，只有一间…茅厕？不管了，张肃一听到魏箬的名字就算是什么黄泉也去了。
刚下过雨的泥泞仿佛在阻止张肃前行，张肃却愈发大胆的往前去。
靠的越近越不知如何呼吸。
在那不远处，出现模糊的人影，扭曲，变形在一起，旁边高高的土堆，夹杂着香烟盒和破衣步。
只有走的近了才会看清，越来越透明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只听呀吱一声，从天上晃过一个黑影，不偏不倚的啪在土堆上头，是麻雀。
即使再忐忑，张肃也不停下脚步。又听，后头传来倒地的声音，是黎奶奶。
天啊，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幕竟出现在张肃的眼前。张肃在四米外的地方静静注视着，不敢上前，也不愿离远的静静注视着。
—— 魏箬。
魏箬就这样静静的躺在那，头歪向离张肃远的那侧。她横气竖八的躺在土堆里，头发被血迹沾在一块儿。
像被随手扔掉的牵线木偶，断了线没了念想。
“箬儿啊……”张肃无力的叫着名字，“你怎么在那啊……”
恶臭和尸臭令人不住作呕。魏箬的半条腿还埋在土里。张肃往前挪了半步，正好踩住了一个东西。
——魏箬的发卡，最好看的发卡啊……
颤抖着弯腰捡起，张肃的泪再也止不住，但只有一滴，吧嗒滴在发卡上，张肃含泪空洞看着发卡，再看看魏箬的尸体，更加用力的攥紧发卡，握紧拳头，发出吱嘎的声响。
张肃跑了，奋力的跑了，离魏箬远了，越来越远了，就像下定决心再也不回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那晚，张肃是最后一个人，他走了后，又只剩魏箬一个人，怕她是失望透顶了。
那晚，魏箬一个人静静的度过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初晓时分，才被过路洗衣的张大妈发现。而张肃真的再也没回来过。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你在哪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