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山深浅去》林遇

3、3

　　8.

　　十八岁那年，林壑迎来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临近高考，父亲买下寂静小镇里的一间大屋，距离高考还有半个月，林壑就在这里专心复习，可父亲却一直不回家，常留她一人与保姆眼对眼。
　　电话里，她不满地对父亲说：“你再不回来陪陪我，就见不到我了。”
　　“我要高考了嘛！考完试去外地上学，你要看我，可要跋山涉水了！”
　　“不要上本地大学，多没意思……”
　　“爸爸，我想你了……”
　　林壑自小失去母亲，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
　　电话那头，父亲爽朗的笑声透过听筒，林壑听着，仿佛看到了他眼角挤出的皱纹。

　　终于，高考的前一天，父亲回来了。
　　经过两天奋战，林壑顺利走出考场，第二天她才听秘书说，为了回来陪她参加高考，父亲连续半个月没有休息过。
　　一切落定了，傍晚，父亲在院子里打着盹，手里还拿着一份未处理完的文件。
　　林壑不忍扰醒他，踮着脚又出了门，在坡下买西瓜。
　　沙瓤如蜜，她舔了好几下嘴，把这甜味全都咽下。
　　在瓜棚下吃着瓜，听耳边的虫鸣鸟叫，直到天色将晚，林壑想着父亲该醒了，才叫卖瓜的老板又挑了两只西瓜，一手拎一个，爬上坡去。
　　没等到家门口，警车先一步从她身边开过，停在了自家门口。
　　青黑的天空下，红蓝的光映着无数陌生面孔，他们不由分说，一脚踹开大门，冲了进去！
　　手里的瓜落在地上，顺着坡道滚下去，林壑早已顾不上其他，拔腿也跟上去！

　　她最终还是没能来到父亲跟前，在靠近花园的地方被人群拦下，她看到被人压在地上满脸泥土的父亲和他身旁衣衫不整浑身染血的少女……
　　少女已一动不动，望着天空，瞪圆的双目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
　　“爸！”
　　耳边，叫声和骂声混在一起，她越是挣扎越是看到不到父亲的身影。
　　“爸！爸！你在哪儿！”
　　“回家！禾苗！听话！回家等爸爸！”父亲的声音终于传出。
　　“爸爸！你在哪儿！”
　　父亲再没说话，黑压压的人群将他按着塞进了警车，林壑追着警车跑了几十米，重重地摔在西瓜摔碎的地方。
　　人群散落之后，院子里的尸体也被带走了，她却回不了家了……
　　她哪儿也不敢去，只蹲在家门口等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父亲的秘书狼狈出现，告诉她可以去看父亲了。
　　林壑乘上车，到了医院，见了心脏病发已经无力会天的父亲最后一面。

　　时隔四年，重审的过程始终按照林壑计划的那样进行，如果说意外，那就是王昭裕了。
　　出庭之后，本市新闻记者早已围在门口，等待着写一篇最引人瞩目的新闻稿，等待着冤案遗孤的出场。
　　恶人偿命，沉冤得雪——
　　年轻女孩儿在山坡的小道中不幸被犯人掳至林宅后园，撕破了衣服，割断了喉咙……而恰好出现在案发现场本想救下女孩儿的林父却被当作嫌疑人带去了警察局。
　　此前的忙碌早让他的身体到达极限，终于，高强度的连夜突击审讯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心脏病发猝死当场……
　　而冤情背后的故事却无人知晓。

　　林壑却始终没有出现，她留在休息室，在男人面前挺直站立。
　　“你早就认出我了。”
　　“是。”王昭裕并没有令她失望。
　　无数个曾经存在在脑海里的美好瞬间，如泡沫一般一颗一颗破裂。
　　她知道她其实早就输了，输给了这个叫王昭裕的男人。

　　“凶手！”她咬牙，“你们都是凶手！”

　　尾声

　　次年的隆冬腊月，第一场雪缓缓飘落。
　　和卫子文从巴黎蜜月回来，林壑收到了来自远方的礼物。
　　那是一枚老旧手表，泛着陈旧的金光，静静躺在礼盒中。
　　随礼物而来的还有陈习的电话，他在电话里低声说：“林小姐，昭裕他……牺牲了……”
　　一场扫毒活动中，王昭裕自告奋勇加入特别行动小组，身中数弹，倒在了陌生的土地上，遗体送回泉镇数月，陈习才把电话打到她这里。

　　过了年，林壑独自驾车来到泉镇，经过的那条溪水已经结下厚厚的冰层，车子在院落门口停下，她轻手推开屋门，院子里只有木门“吱呀”的声音。
　　听陈习说，老太太已被接去养老院。
　　他说：“庆幸老太太糊涂了，不用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陈习来接她，裹着厚厚地羽绒服，见到她还笑着说了句：“怎么不多穿点，鼻子都冻红了。”墓园清冷，寒意更甚，他们找到王昭裕的墓碑。

　　冷硬漆黑的墓碑上，男人身穿警服，年轻俊朗，那双黑漆漆地眸子里带着不常见的笑。
　　陈习点了支烟放在碑前，自己也叼了支，靠在冰冷的墓碑上，低声说：“我本以为他这辈子再不会喜欢上其他女孩儿了，可那段时间，他疯了一样，整整一个星期一动不动地坐在监控室，反复看着二手市场的录像，终于把那个买走你手表的人找到了……”
　　林壑的手在照片上轻轻划过。
　　“他做这些，是因为喜欢，还是内疚呢……”
　　陈习梗住，长久不语。
　　白酒扬洒，飞雪落下，眼前的白雾渐渐变得浓郁。

　　她轻声说了句：“回去吧……”
　　起身离去，陈习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忽然叫了声她的名字——
　　“林壑。”这是陈习第一次尝试着叫出林壑的名字。
　　作为当年案件的负责人，陈习早在四年前就因此事被降职，可他仍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是那个“凶手”之一……
　　他扔下烟蒂，胸口的气缓缓吐出，“别怪他，当年的那名受害者，是他的未婚妻……”

　　林壑身型一顿，想起来那个他只提过一次的人——
　　冉心……卷宗上受害人栏里，也写着这个名字。

　　大雪纷飞，埋下脚下土壤。
　　连带着这里发生故事，一起掩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