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猴，还债！》南山菊

87、第87章

　　再好的山，再好的景，看了几百年，怎么也看腻了，被拘于方寸之地，既不能动，也无法打坐修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个滋味不亲自经历是无法想象的，君不见天狱之中，那些被幽闭几百年的神仙，放出去后神经多多少少会出那么点问题。

　　何况孙悟空本就是坐不住的，纵然几百年的囚禁将他的性子磨平磨沉稳了些，但根子在那儿，让他心如磐石波澜不惊那是不可能的。

　　敖寸心有闲的时候还好，陪他说说话聊聊天，给他讲讲人间的话本子，时间倒也好打发，但她总不能时时同他在一起，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虽然就住在溪对面，但她也要修炼，有时一打坐便是十天半月，偶有所得，闭关的时间就更久。

　　穷极无聊，孙悟空便时常想些新花样玩耍，比如同土地打赌，几日内会否有人进山，是男是女，摘野菜还是伐木，半山哪棵桃树上结的果子是单数还是双数，一根红薯藤里结了几颗果子，花瓣上的蝴蝶是公的还是母的，但凡看得到看不到的都能拿来打赌。

　　赌着赌着便日渐沉迷，一日不堵上两局便浑身不自在。

　　甚至有几次，还打到了敖寸心头上，比如她打坐会打几个时辰，早晨何时出门，穿什么颜色的衣衫之类的。

　　既然是打赌，就有输有赢，还得有彩头，孙悟空如今一穷二白，输给土地的欠账得有一本子厚，有一回赌注是十大碗铁丸，十碗铜汁，孙悟空运气不好，连着两局都输了，愿赌服输，只得皱着眉拿着丸子当豆子一样扔嘴里嚼，一颗丸子一口汤，这一幕恰好被提前出关的敖寸心撞上了。

　　那都是什么东西啊，吃了也不知能不能消化，他现在没有法力，伤没好，无法除去这东西里的杂质，吃多了浊气滞留灵气消减，伤好的就更慢了。

　　她每次给孙悟空吃凡间的东西，都要再加上排浊补元的汤水或丹药，即便浊气少些的蔬果，她也要用灵气清洗的。

　　一时间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急的眼眶都红了，她就一个错眼，猴子就被欺负！

　　这土地太坏了，枉她还以为他是个好神仙，以为日后可以多一个人陪猴子说话，高兴了好几天呢！没想到他居然是王母派下来的奸细，瞧着猴子如今落了难，迫他吃喝些不知有没有加料的东西，想伤他身体，毁他道途！

　　越想越生气，气的她脑子都糊涂了，也就没细想孙悟空怎么就乖乖的自己拿着碗这个事实，这会儿孙悟空在她眼中，跟那风雨中身不由己的凄苦小白菜一般，可惨可惨了。

　　大步走过去，劈手夺过孙悟空手中的碗砸在地上，不待他说什么，立时便冲土地发难，先是一鞭子抽在地面，尘土飞扬，地上放着的十几个碗全碎了，铁丸子到处滚。

　　土地修为本就比不过她，措手不及之下更是节节败退，不过这附近的地域皆归他管，仗着地主优势，倒也能勉强周旋。

　　孙悟空目瞪口呆，下意识打了个嗝，待回过神来，正见到土地头上起了个大包，手忙脚乱的缩回地里，急急叫道：“寸心…”

　　“猴子别怕！有我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看着前方的飒爽英姿和充满戾气的鞭影，孙悟空不知为何心中一抖，暗道不好，有种想要缩到山里躲起来的冲动。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土地没撑多久，便被敖寸心逮住，灌了一嘴的铁丸子，逼他咽下去，土地心里苦啊，天庭是有谕旨，为了以示惩戒，只许大圣餐风饮露，铜汁为饮，铁丸为食，但他哪里敢强迫大圣啊，又不得不意思一下，他可是凭本事完成任务的！怎么能说他强迫呢？

　　这么口大锅土地坚决不肯扛，不管孙悟空怎么使眼色，立马竹筒倒豆子抖个干净，敖寸心一听，柳眉倒竖回头看过去，孙悟空缩了缩脖子，只恨自己不得自由跑不了。

　　他这个表情敖寸心还有什么明白的？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啊，这猴子怎么就学不乖呢？！跟如来打赌被压在这里几百年还没吸取教训？

　　她辛辛苦苦跟流月姐姐学习熬制祛浊汤的方法，学着如何祛除食物中的浊气，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好歹于身体无碍啊，她还到处搜刮灵丹妙药给他治伤，结果他就这样不当回事？！

　　他这幅模样她又下不了手打他，就这样算了吧自己心里又不舒坦，其实她私心里觉得孙悟空还是太老实，被土地算计了。

　　一顿数落之后，心气还是不顺，又发布出来，只得跺了跺脚，大声叫唤了几声，直说要收拾东西回西海。

　　孙悟空理亏，耷拉着脑袋，头上的猴毛都跟着趴了下来，听到敖寸心说要回西海，心里先是一急，接着一愣，眼睛一转，挺直了脖子，不屑道：“你这龙女怎地这般啰嗦，不就打了个赌吗，有甚大不了的，烦死了！走吧走吧，走了老孙我还自在些！”

　　回去吧，回去好，这里有什么好的，她是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就应该在龙宫过好日子才对，何苦陪自己受罪。

　　或许是他脸上的喜悦和不耐表现的太明显了，敖寸心只感觉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酸涩又愤怒，眼眶立时便红了，这猴子，自己要走他就这么开心？！

　　擦擦眼角，立刻便去拆房子，房子拆了一半，火气稍微消下去一点，回头一看，正好跟孙悟空偷偷摸摸看过来的眼睛撞了个正着，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里面似乎有水光，眼珠黑黑的如同黑夜里的星辰，那里面有欣慰有不舍有愧疚，复杂的不行，敖寸心的心立时又被蛰了下，满心的火气像开了个口子，慢慢漏了。

　　一见她回头，孙悟空立马仰着头东张西望，一副本大王就这德行，你奈我何的模样，仿佛之前那一眼都是她的错觉。

　　若是换了几百年前的敖寸心，怕是立时便要走了，不过如今她的性子也沉稳不少，骄纵依旧骄纵，却不再冲动，想了想，撂下拆了一半的房子，飞到孙悟空跟前，叉着腰冷哼：“你想本公主走是吧？本公主偏不走！猴子，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敖寸心是条言出必行的龙，从撂下狠话那天开始，她果然换了种风格，之前那些温柔似水婆婆妈妈生怕他冷了饿了被风吹了的老母鸡心态全收了回去，在孙悟空跟前两三丈远的位置清出一块空地，叫不止来了龙宫的大厨，连人间的御厨也被她给掳了来，许以重金，一天三顿饭再加夜宵，每顿至少十个菜，顿顿不重样，必然有一个个大又水灵的水蜜桃或者金灿灿带着甜香的香蕉。

　　但这些全没有孙悟空的份！他只能干看着，土地蹲在他旁边，吧嗒吧嗒的吸溜着口水，那形象完全不像个神仙，让他也跟着心烦意乱。

　　除了一天五顿饭，她还请了说书先生说书，每每说到关键地方就叫停，然后再也没有以后，仍他抓耳捞腮也无计可施。

　　这些也就罢了，她闲来还要折腾他，要么把他头上的毛编成一股股小辫子，要么编个花环戴他头上，要么在他耳朵边别上几朵大大的牡丹花，花香召来了蝴蝶，在他头上翩翩飞舞，此情此景，若是不看那花朵下龇牙咧嘴的脸，倒的确好看的紧。

　　晚间无事，还要仰望星空弹弹琴吹吹陨啥的，配上美酒琼浆，那滋味怎一个快活了得。

　　如此过了一个月，孙悟空彻底蔫了，眼下的黑眼圈都快赶上川西的熊猫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他看着火堆上烤着的肉，和旁边温着的美酒，垂头丧气道：“我错了。”

　　敖寸心手里拿着只鸡腿，走过去蹲下来，盘腿坐在他面前，低头问道：“你哪儿错了？”

　　“我不该跟土地打赌，沉迷赌博，伤害身心。”

　　“还有呢？”

　　还有？孙悟空抬起头看了她一会儿，复有低下头，嘟囔道：“我不该让你回西海…”

　　“哼！”敖寸心下巴一扬，“这才对！本公主是去是留自有主意，岂容你摆布？！”

　　“不是，我是…”孙悟空急急想解释。

　　“我知，”她挥挥手，“你约莫是觉得此处艰苦，这才想让我回家去可对？”

　　孙悟空点点头。

　　“可若留你独自一人在此处，我即便回了家，又岂能心安？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自然也要同当，难道你以为我连这点都做不到？在这里陪着你，同你说说话，我反倒要快活些！”

　　“我生气不为别的，只为你完全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前些年战乱，山脚下一个老人家爱在村口晒太阳，我曾听她说过，再苦的日子都会过去的哪怕时间久一些，但终究会结束的，她曾因战祸夫死子亡，女儿失散，就是抱着这点想头，最终还是同女儿团聚了，我遇到她时她外孙都已成家了，她说，若是当年连点念想都没了，如何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

　　敖寸心讲完故事，抖着声音说道：“猴子，我不放弃，你也不要放弃，可好？”

　　这话入了他的耳又入了他的心，孙悟空眼眶莫名一热，低下头遮掩，自被压到山下之后，他虽然总做出一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模样，似乎什么都不重要，没什么大不了的，实际心里未尝没有破罐破摔的念头，在意气风发觉得天地皆在自己脚下的时候突然遭逢大劫，飞的有多高摔的便有多狠，被囚在此处动弹不得，不知何时才是结束，外表无事，心却早已沉了下去。

　　敖寸心的眼睛写满了期盼，孙悟空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好。”

　　敖寸心闻言粲然一笑，将手中的鸡腿递过去：“喏，给你！”

　　有风吹过，火焰晃动了一下，火光印的她的脸红扑扑的，也或许是烤火烤的，让她的脸比平时多了些许温度，孙悟空被敖寸心的笑容晃花了眼，愣了楞神，接过鸡腿啃了两口，轻声道：“是我着相了，你放心，日后我定然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那晚上的承诺言犹在耳，孙悟空偷偷觑了敖寸心一眼，心中一虚，他虽然把寸心留下的吃食都输掉了，但也没有吃土地提供的铜汁铁丸，就是饿了半月肚子而已，也不算糟蹋自己的身体吧？

　　这会儿手里半生不熟的桃子尤为烫手，还没想出个好说辞，孙悟空耳朵突然动了动，神色一凛，敖寸心亦抬眼往半空中看过去，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