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赤地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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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必须向您澄清一件事……您……恳求您……接下来在父亲面前也替我和我的母亲保守这个秘密……求您了！好心的先生！”她不安地绞着手，低着头始终不敢同我对视，“如果您是来欣赏父亲的那些收藏的……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因为它们、它们……都被换成钱了！呜呜——我和母亲别无他法，如今我们用一些摸起来一样的纸张来代替空出来的位置……”
“——抱歉，摸起来……？”
“您可能不知道，父亲他在几年前参军时伤了眼睛，已经失明很久了……所以……您等会儿，能不能配合他‘看看’那本邮册……这位可怜的老人不能再受到更多的刺激了，求您了……我和我的母亲愿意付出任何东西，只要您能替我们保守秘密……”
屋内的老妇人再也拖不住自己的丈夫哪怕一秒了，她颤巍巍地开了门，面如死灰地看着我和她的女儿，之后低着头颤声请我同她进去。
丽丝赶忙去泡那所谓的“换来的”茶叶，虽然现在恐怕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喝它了——除了里头的那位被至亲蒙在鼓里的“幸福的”老人。
什么都不知道，确实是一种幸福。
刚一进屋，我就被老人热情地拉住双手，低头环视一圈，屋内除了一张双人床和衣橱就剩一张靠床的桌子，连椅子都没有，所以我们是坐在床上聊天的——我从没有这么失礼地到别人家做客过。丽丝小心翼翼地端来了茶水，用的是漱口杯。
手把内侧有擦了一半的牙膏印，杯底残留有棕色的药滞，这家人有一杯多用的习惯……当然。
老人接过来一口气喝完茶水，大声又自豪地吩咐道：“丽丝！帮我将那本邮册拿过来！动作小心点，别让客人看了笑话！”
丽丝浑身一颤，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多久就带着一本封面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邮册进来。
老人就像从未失明般准确无误地拿过丽丝手上的邮册，放到桌上摊开来，一页页如数家珍地指给我看。
“看看这张！我十七年前无意间从一个流浪汉手里买到的，他急着要钱，一欧不到就转给我了……你看这上面的印花，这边的线条，全法国找不到第二张！我记得很清楚，这上面印着的汽轮至今还在港口服役……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了……”他的手不住地抚摸着那张空白的纸片，我配合地“看”去，心中升起一股怜悯。
“还有这张，这是我去年买入的，那时候巴黎的经济遭遇了一点问题，那年轻人急着把邮票出手，直接在我就诊的诊所旁与我做了这笔交易，你说奇不奇妙！恐怕我这辈子就是和这些东西有缘……”
去年，正是这次法国经济萧条期的开端。
对待一位亟需得到肯定的可怜老人，我向来不会吝啬自己的赞美：“听说这张邮票在意大利可是大有名头，您这回可要赚翻了！我想每一位看到它的古玩收藏家都会像我一样羡慕您的好运。”
老人满意地笑了笑，像是终于听到了想听的话，脸上如同婴孩般洋溢着纯真的喜悦，似乎这几年日复一日地在黑暗中守护着这本邮册就是为了在今天得到这句夸奖，他独自沉浸在这份骄傲和喜悦当中，之后开始兴致勃勃地为我描述起这张邮票的细节：
“只可惜那时我已经看不见了，不能为你描述这上面的色彩有多美妙，但我一摸就知道这绝对是一张稀世罕见的宝贝！印着的图案是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的，上面摸着像是有一枚子弹……”
“抱歉，能否请您描述的再详细一点？请您理解……作为一个从没有见过一张这样的稀世珍品的古玩爱好者……”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老人就大笑着答应，这笑容甚至感染了一旁站着的丽丝，她意识到我不会将她们母女二人的秘密说出，这才松了口气，不太自然地跟着微笑。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那就从那枚子弹说起吧，我记得很清楚，毕竟我每天都要确认一遍它们的模样……子弹两旁各有两个贝壳形状的印花，奇怪的是左右两边的花纹数竟不太一样，左边三条，右边四条。”
当然不一样，因为卖给你的那个人所隶属的家族不止一个啊。
我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子弹的正上方有两道弧形的凸起，看，就在这儿……对了，另一件让我在意的是这张邮票竟然使用了菱形齿孔！设计者不知道纪念邮票使用这种形状的齿孔很容易在转移时损坏吗？”老人看起来对这份失误耿耿于怀，一脸怒气。
自然是因为，设计这张邮票的初衷——就是为了在信息传递到后即刻销毁的。
整本邮册已经见底，我看了一眼天色，接着歉意地表示家父恐怕已经在等我回去用餐了——这次的拜访只能遗憾地到此为止，老人惊讶地停了下来，半饷才道，“对！对！我都忘了时间了，时间确实不早了……请让我送你！啊！万分感谢你的来访，我的藏品也确实需要一个向您一样懂行的人来欣赏它们……”老人的表情极为温和，他执意要牵我的手掌，边走边继续对我说道，“与另一位行家分享自己的收藏是每一位集邮爱好者毕生的追求，今天我高兴极了！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临走前，他用双手执起我的手掌，依依不舍地一遍遍用手指爱抚地摸过每一寸皮肤，像是想通过它记住我的样貌。
“到时间了……真高兴你来！有空欢迎随时来拜访我这个老头子！替我向你的父亲问好。”
拐入拐角前我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奇妙的家庭：双目失明的老人对着错误的方向热情地招手，脸上洋溢着孩子似的快乐的笑容；他身旁的两个女人愁容满面，丽丝和她的母亲紧紧地挨在一起，仍在为今天劫后余生的经历战栗不止，脸上的表情有庆幸但更多的对未来的惊惧。
走下楼梯，来到人群熙攘的凡尔赛大街上，那里倒是有无数辛苦奔波却吃不上哪怕一餐饭的可怜人，却没有一个像这家人一样对我有着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些人恐怕正掘地三尺地搜寻这张邮票的下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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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今天的报纸了吗？凡尔赛大街昨天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死了快两百人呢，住在那里的人真是倒了血霉了——据说每家每户都被挨个清理过去，当时只要是留在屋里的人全都死光了。”
一间还算干净的酒馆里，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银灰色短发的少年，他双手把玩着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面盛着的酒水在日光下反射出一道炫目的光芒。
拥有过人听力的他早将隔壁桌的对话一字不拉的听完了。
自始自终，他的嘴角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笑意。
“好了，到时间了。”少年自言自语地说道。
只见他端起酒杯，仰头喝下里面的比起某个人明晃晃搁在办公室里的珍藏劣质太多的酒水，接着从兜里摸出一个样式古老的怀表——阳光穿过树梢直直地落到表内的浮雕上，正是那失明的老人所描摹的图案。
一枚子弹。
“戏剧已经落幕了。”
日光透窗而过，叮当几声脆响，几枚硬币和几张纸钞落到杯底。而那个坐在窗边的人，却像是融化在光中般消失不见了。
意大利，彭格列总部。
“回来了？”
早在走廊上传来了第一道脚步声起，就猜出来人是谁的十二代目将手里的文件放到一旁，办公室的大门也被应声推开，来人一如既往地打扮得金光闪闪，如果说古董商邓肯的身上有着随父亲四处游历而染上的风霜，那托德·爱德华毫无疑问就是一个行走的发光体——只要他不主动隐匿自己。
托德大概是心情很好，毕竟距离他离开意大利才过去了不到一周，而高效地完成任务永远是证明能力的最佳方式。
尤其在共事者全是一群非人的怪物的情况下。
抵达意大利的当日他还特地折回本家梳洗一番，挑了一套近期在上流社会十分流行的束腰西服，淡棕色的马靴踩在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十二代雾守就像是逛自家后院般轻快地溜到办公桌前，紫色的瞳孔对上了另一双淡然的黑眸。
“正如殿下所想的那样——两条输出路线，分别由不同的人员护送，纳尔森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总算好用一回。”托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同时将另一只手举起，一个牛皮纸袋凭空出现，被他拿在手里随意地挥了挥，“呐，这次的’货物’的消息都在这上面了——为了避开我们的眼线还特地选用邮政来传递消息……可惜，幸运女神永远属于彭格列。”说罢，他将手里的纸袋递给对方。
阿尔奇洛伸手接过，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蜡黄的纸袋边缘时，一簇火苗忽然燃起，几乎瞬间就爬满整个纸袋的表面，在耀眼的火光和炙人的热度中阿尔奇洛也露出一个微笑，没有半分犹豫地探入火中。
“好吧，一个您怕是早就料到的恶作剧——”在见到那个微笑的瞬间就知晓胜负，托德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那突如其来的火焰吞没纸袋后顺势消失不见，留在十二代手中的只有一束娇嫩得仿佛刚被人采摘下来的玫瑰，“一位可爱的小姐托我带给您的——多金且单身的年轻教父总能轻易得到年轻小姐们的青睐，不是吗？”
阿尔奇洛：“我希望那位小姐不姓爱德华。”
“也许。”
托德眨眨眼，他像只狡猾的狐狸一样避开了这个问题，将真正的文件放到桌上。
“纳尔森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他只负责运输这一环，这次事件中牵线的另有其人。”
两人的瞳孔对上，托德笑了起来，鸢紫色的瞳孔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您说的对，这一年的冬天总算不那么无聊了。”
阿尔奇洛·彭格列不置可否，“今年的年终视察，第一站是都灵。”
托德眼也不眨地接道，“汽车之都，自由的摇篮——只是年终视察？”
“——只是年终视察。”
青年首领双手交握，对着自己的雾守发出邀请，“需要同行吗，托德？*”
“这取决于您。”十二代雾守回了一个狡黠的笑容，“那么，祝您旅途愉快，殿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赤地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