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狐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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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这户人家的女主人给我开了门——意外的，目光所及的屋内几乎一贫如洗，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
但从我所持的客户信息来看，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在早年收集了很多现已绝版的珍贵邮票……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过上这样的生活吧？
“您好，我是您爱人的故交的儿子，您可以喊我邓肯，我的父亲是亚当斯·瓦伦。”
彬彬有礼地执起女性因紧张而攥着围裙的右手，低头象征性地隔空一吻，我抬头对着面前的女人露齿一笑，“我正随父亲四处游历，沿途做着古董买卖，这次途径这个小镇，便特地过来拜访您和您的家人。冒昧前来，还望您能原谅。”
老人脸上的表情由惊讶转为了不安，为了打消老人家面对突然上门拜访的客人的疑虑，我索性将自己连同父亲的名片递了过去。
老人迟疑地接过，看了一眼后面色有所缓和，但还是忧心忡忡地说道，“抱歉……如果您是来找我们做什么生意的话……您也看到了，这年头谁都没有多余的钱，恐怕让您白跑——”
“哦！看看是谁来了！亚当斯的儿子？让他进来！我当年可是同他的父亲一见如故，没有比他更懂得欣赏我的收藏的人了！”屋内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于是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我亲眼看见面前的妇人的脸色瞬间苍白，张嘴支支吾吾地就是倒不出一个字，她女儿——应该是她女儿，毕竟她看起来同她母亲一样苍老，我为自己这样评价一位女性感到抱歉——她女儿急急忙忙地从门后跑出，两人都面色苍白，目露惊恐之色。
终于，她的女儿率先镇定下来，走到我面前低声请求我同她先到门外，妇人见状也冷静下来，虽然双手仍在颤抖，却能提高嗓音回答自己的丈夫了，“急什么！家里什么都没有，我让女儿去换点茶叶，你先起床把今天的药吃了，等会儿我带客人进来。”
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好稍抬眉梢，以不解的目光看向“去换茶叶”却迟迟没有动作的人。
“抱歉，我必须向您澄清一件事……您……恳求您……接下来在父亲面前也替我和我的母亲保守这个秘密……”她不安地绞着手，低着头始终不敢同我对视，“如果您是来欣赏父亲的那些收藏的，恐怕要让您失望了……因为它们、它们早就被换成钱了！如今只剩下那些摸起来一样的纸张……”
“——抱歉，摸起来……？”
“您可能不知道，父亲他已经失明很久了……所以……您等会儿，能不能配合他’看看’那本邮册……这位可怜的老人不能再受到更多的刺激了……求您了！好心的先生！”
屋内的老妇人再也拖不住自己的丈夫哪怕一秒了，她颤巍巍地开了门，面如死灰地看着我和她的女儿，之后低着头颤声请我同她进去。
他女儿赶忙去泡那所谓的“换来的”茶叶，虽然现在恐怕没有一个人有心情喝它了——除了里头的那位被至亲蒙在鼓里的幸福的老人。
什么都不知道，确实是一种幸福。
刚一进屋，我就被老人热情地拉住双手，低头环视一圈，屋内除了一张双人床和衣橱就剩一张靠床的桌子，连椅子都没有，所以我们是坐在床上聊天的——我从没有这么失礼地到别人家做客过。女人小心翼翼地端来了茶水，用的是漱口杯。
手柄内侧有没擦干净的牙膏印，杯底残留有棕色的药物，这家人有一杯多用的习惯……当然。
老人接过来一口气喝完茶水，大声又自豪地吩咐道：“帮我将那本邮册拿过来！动作小心点，别让客人看了笑话！”
女人浑身一颤，低低地应了一声，没多久就带着一本封面已经脏的看不出颜色的邮册进来。
老人就像从未失明般准确无误地拿过丽丝手上的邮册，放到桌上摊开，一页页如数家珍地指给我看。
“看看这张！我十七年前无意间从一个流浪汉手里买到的，他急着要钱，一欧不到就转给我了……你看这上面的印花，这边的线条，全法国找不到第二张！我记得很清楚，这上面印着的汽轮至今还在港口服役……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了……”他的手不住地抚摸着那张空白的纸片，我配合地“看”去，心中升起一股怜悯。
“还有这张！是我十月份刚买入的，那位船员急着把它出手，也不讲价，拿到钱就匆匆离开了。我只一摸就知道这绝对是一张稀世罕见的宝贝！这种组合的图案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上面摸着像是有一枚子弹……”
“——抱歉，能否请您描述的再详细一点？请您理解……作为一个从没有见过一张这样的稀世珍品的……”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老人就大笑着答应，这笑容甚至感染了一旁站着的女儿，她意识到我不会泄漏她们母女二人的秘密，这才松了口气，不太自然地跟着微笑。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那就从那枚子弹说起吧，我记得很清楚，子弹的右下方有一个四瓣花形状的印花，外围好像有一个类似三角形的花纹……”
回答正确！
我脸上的笑容愈发真诚。
“子弹与三角形之间有两道弧形的凸起，看，就在这儿，周围还有许多波浪状的花纹……对了，这张邮票竟然使用了菱形齿孔！设计者不知道纪念邮票使用菱形齿孔很容易在转移时损坏吗？”老人看起来对这份失误耿耿于怀，一脸怒气。
自然是因为，设计这张邮票的初衷——就是为了在信息传递到后即刻销毁的。
整本邮册已经见底，我看了一眼天色，接着歉意地表示家父恐怕已经在等我回去用餐了——这次的拜访只能遗憾地到此为止，老人惊讶地停了下来，半饷才道，“对！对！我都忘了时间了……请让我送你！我今天高兴极了！我的藏品十分需要一个像您一样懂行的人来欣赏它们……”老人的表情极为温和，临走前，他执意要牵我的手掌，依依不舍地一遍遍用手指爱抚地摸过每一寸皮肤，像是想通过它记住我的模样。
“到时间了……真高兴你来！有空欢迎随时来拜访我这个老头子！替我向你的父亲问好。”
拐入拐角前我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奇妙的家庭——双目失明的老人对着错误的方向热情地招手，脸上洋溢着孩子似的快乐的笑容；他身旁的两个女人愁容满面，这对母女紧紧地挨在一起，仍在为今天劫后余生的经历战栗不止，和老人仿佛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走下楼梯，人群熙攘的凡尔赛大街上明明有无数辛苦奔波却吃不上哪怕一餐饭的可怜人，却没有一个像这家人一样对我有着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些人恐怕正掘地三尺地搜寻这张邮票的下落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狐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