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狐言（上） ...
-
（上）
“……所以，这次要麻烦你去巴黎确认一下这条消息……”
屋外寒风大作，首领办公室的窗台上已经积了一层白雪，靠近室内的那部分已经开始融化。屋内只有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壁炉内的火焰在墙上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尽你所能就好，全权交托给你了，托德。”
舒缓悦耳的男声逐渐清晰，仿佛山间流淌的溪水，偶尔在击打岩石时才会发出轻微的哗声。坐在办公桌前的黑发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明黄的灯光照在他线条柔和的眉眼上，若不去看那双透着冷静的黑色瞳孔，怕是会将他误以为成一个温和无害的角色。
侧坐在扶手上的青年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一簇幽紫色的火焰渐渐熄灭于掌心，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微微拖长的尾音透着意兴阑珊。
“通过航运蔓延至意大利北部及周边国家，同年十月在法国的福斯港口失踪三名船员……”他慢慢地总结道，十几页的报告在他口中变作寥寥几句话，“躲开了彭格列的监控网，却能借着‘彭格列’的名义出售毒|品——信鸽、邮件，简单的二选一，殿下。”
对于年纪轻轻就莅临当代幻术师顶峰的十二代雾守托德·爱德华来说，每年例行一次的年终视察就像是一潭兴不起风浪的死水，就算如今彭格列于明面上处于劣势，也不过是因为此前没有一个人把精力放在这件事上罢了。
阿尔奇洛听罢莞尔，“今年的三场大雪会冻住任何一只鸟的翅膀。”
“回答正确！”托德配合地鼓掌，仿佛被答对的是一道阻碍人类进步的世纪难题。
他缓缓露出笑容，“正好我听说法国最近的经济情势不容乐观，黑|市里出现了许多常人无法想象的肮脏买卖，”青年紫色的瞳孔闪闪发光，脸上的表情十足真诚，“——希望和伟大的彭格列没有任何关系。”
“希望如此。”
背对着雾之守护者的阿尔奇洛突然开口，“去玩吧，累了就回来。”
——与此同时，扶手上的人像是老式黑白电视机失去信号般出现了一条条错乱的幻影，但与嘈杂的老旧机器相比这位幻术大师的手段明显优雅的多，再一呼吸，屋内就彻底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
法国，巴黎。
因着从九月起就动荡不定的经济情势，这座艺术之都遇上了有史以来最为难熬的一场寒冬。无家可归有身无分文的人们四处游荡，出没于这个城市四通八达的地下水道中，黑厂、召妓、贩毒、人口买卖……这些随着失序而诞生的罪恶也开始在地底蔓延。
——我的面前站着一个穷苦的女人。
明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每天为她那瞎眼的父亲和失学在家的弟妹忙得晕头转向，年仅二十五却已满脸风霜。
但这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谁在乎别人是否过得更糟？我与她不过是同工的关系，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谁还有义务听她的家长里短？
“走走走，别在我这边哭，晦气。”
女人闻言往边上挪了些，那连绵起伏的抽泣声总算小了点，但就算这样，也还是吵的人脑仁生疼。
“……父亲失明后就只有我和母亲有工作，每天赚的钱连药费都付不起……哪里来的钱吃饭？他怎么就不懂呢？整天只会抱着那本东西，他难道不管自己妻儿的死活了吗？”女人捂脸痛哭。
我将煮完汤剩下的罐头装满水，明天热一热又是一顿，然后捂住仍在叫唤的胃靠在墙上，被耳边萦绕不绝的哭声吵得烦不胜烦，只恨那女人为什么不再哑了嗓子，和她那瞎眼的爹凑成一对。
但那女人站的地方已经不是我的“地盘”，所以我没有让她滚的权利。
呸，真是晦气。
“……如果他肯拿出那本邮册里十分之一的收藏，随便哪一张绝版的邮票都好……”
女人嘶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猛地炸开！
绝版邮票……还不止一张……这得卖多少钱！
“一家人已经连着三个月没吃饱饭，弟弟妹妹饿得没力气说话……父亲却还是宝贝着那本邮册，我饿得头昏眼花……还差点丢了工作……”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确实在几个月前隔壁机房有一位女工差点被开除，最后还是低声下气地跪在那工头面前苦苦哀求才保住工作。
她脸上的表情仿佛魔怔，语气还残留有当时的恐惧与绝望——这件事大概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再说服自己不要打那已经瞎眼的可怜老人的珍宝的主意，但对饥饿和毁灭的恐惧最终胜过一切的爱与忍让——她向全能的上帝发誓，只卖掉一张父亲的邮票。
“父亲极为宝贝这些邮票，失明后也要每天用手指抚摸一遍，每个花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是如此喜爱这些东西，我们就算再饿，也不愿意让这个可怜的老人心碎……
“……我发誓就拿一张，换点钱就好……让家里人吃口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和母亲伪造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放回原位。谢天谢地，他也一直没有发现……”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这女人口口声声说着就拿一张换钱——但是真正饿过的人都知道，一旦有让自己吃饱的方法，谁能忍住就此收手？
那本邮册……恐怕现在已经……
原本激动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甚至比一开始的麻木更叫人无法接受。我恶狠狠地踢过去一个石头叫她滚蛋，她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抬起脚踉踉跄跄地走远了。
“……我发誓，我没有把它们全部卖掉——上帝为我作证，我就拿了几张卖给那些四处游走的古董商……他们不会在这个小镇逗留很久，父亲永远不会知道这件事……而且我们从不把邮票卖给同一个商人，我和母亲永远爱他……”
那个自言自语的疯女人越走越远，剩下的话被仿佛永不停止的大雪所掩埋。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狐言（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