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权臣》若水未央

50、身弱福薄

　　华璎这时心乱如麻，也不多留岑大夫了，只是交代他：“方才你说的话仅止于此，谁都不要说了。”

　　岑大夫心想，我还得回去给太师复命呢。

　　可华璎警告他：“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徐女君知道了她的真实情况，怕是更加郁结于心，对她不好，就我知道便可。其他人一概不说。”

　　出于对病人的考虑，华璎的提议亦有道理。

　　在岑大夫眼中，晏楚官威凛然，喜怒无常，若是一句话没说好，讲不准太师会不会把女君病情恶化的事，怪罪到他自己头上。

　　岑大夫是吃力不讨好。

　　他心底盘算到：不说就不说，我全力为徐女君医治就是了。

　　然则自己的身体哪有自己不清楚的道理，徐漪明显感觉大病一场后，她越发虚弱畏寒了。

　　等能下地出门，又过了一个多月，彼时是暮春时节。

　　像是香雪和秀雨这样干活的女儿家，都只穿一件襦裙了。

　　徐漪哪怕在屋里坐着，却还是得套上一件袄子，出门基本上离不开披风或者帷帽。

　　而且人愈发疲惫，整日脑袋都晕晕沉沉，像是浆糊似的，坐着吃几口饭就觉得好累，必须去床上躺着。

　　更莫说伏案作画了。

　　徐漪有次带婵奴在院子里玩尽兴了，送她回房午睡，听孙姑姑跟秀雨商量，是不是要给徐漪早日备下寿衣和棺椁。

　　原来不止徐漪自己觉得不对，孙姑姑等几个近亲的人都感觉到了。

　　孙姑姑说这话的时候，不停地抹眼泪，哭得跟泪人似的。

　　徐家在长安没有人了，柳明江有在外面打仗，不知何时能回。

　　可不是轮到孙姑姑张罗筹备吗。

　　婵奴听见了，仰着头小声问徐漪，“娘亲，什么是寿衣。”

　　徐漪抹干净眼角的泪珠，将婵奴拉到一旁，对她说：“你听错了，是兽医，后院婆婆养的鸡病了，要请兽医来看看。”

　　婵奴半知半解，徐漪再叮嘱她，“答应娘亲，别在外面说起寿衣，不然婆婆会把鸡仔都炖了吃掉。”

　　婵奴赶紧捂上嘴，黄澄澄的鸡仔多可爱啊，她还想多玩几天，可不能吃掉。

　　徐漪揉揉婵奴的头发，一阵困意袭来，婵奴问她：“娘亲要打瞌睡了吗，我扶你回去歇息。”

　　徐漪道：“那好，你跟娘亲一起午睡。”

　　婵奴求之不得，刚才的烦恼全都抛之脑后了。

　　等婵奴进入梦乡，徐漪还辗转难眠，她低头看着尚且年幼的婵奴，心中万般不舍。

　　幼年丧母的感觉她太知道了，柳氏就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而且徐家那时候如日中天，是一棵能保护徐颖安稳长大的大树。

　　但现在徐家败了，倘若徐漪真有一天撒手人寰，婵奴还这么小，她该依靠谁。

　　回青州吗？

　　徐漪还在沈家时，不受丈夫喜爱，不受长辈疼惜，婵奴从未感受过大家的关怀。

　　徐漪不在了，沈家回善待婵奴吗？

　　去崖州？

　　天高路远，一个小孩怎么穿洋过海，去那个孤岛。

　　还是柳明江？

　　徐漪祈祷他能平安归来，或许他能给婵奴一席之地。

　　又或者晏楚？

　　徐漪摇了摇头，即便身体很累了，可她脑中还是有千百个念头，无数的想法，不停侵扰着。

　　另一边，太师府中，晏楚确实是有了点麻烦。

　　倒不是华璎所说的，在治理疫病期间得罪的世家不停地上折子攻击晏楚。

　　这是于晏楚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担忧的是北境来的战报。

　　北境频传捷报，独孤怀已经收付了塔山等四个郡县，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剩下的突厥军退守荣河，然后从荣河撤回突厥国境。

　　按照军报来回的日程算，此时独孤怀已经带着大军，深入突厥腹地，预备直捣黄龙。

　　这一仗打了三个月，其成绩已经达到了最初的目的。

　　晏楚本来应该高兴的，毕竟其中有些突厥占领的郡县易守难攻，连武王晏跃都没有办法，只能望洋兴叹、扼腕叹息。

　　可明明得了胜利，晏楚却高兴不起来，总觉哪里不对劲，总觉得胜利来得太过轻松。

　　贺堂领着人进到书房时，晏楚对着战报和北境的舆图，苦苦思索，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贺堂带回来的人回了话，就匆匆离开了。

　　贺堂将门关上，对晏楚说：“看来徐女君恢复得不太好。可岑大夫回话时，徐女君并无大碍。”

　　原来来人是晏楚安插在雪园的眼线。

　　晏楚沉默不语，面带担忧。

　　贺堂为宽慰他，又道：“可徐女君向来孱弱，也许是我安排的人怕说漏了情况，遭受责罚，所以难免添油加醋。既然岑大夫没有说什么，他可是一直给徐女君看病开药的，我们都是外行，听大夫就好。”

　　晏楚缓缓点头，对他来说，徐漪的病已成常态，是急不来的，故而接受了贺堂的说法。

　　正好最近比较忙碌，本来想要去看望徐漪的念头也打消了。

　　此时晏绫敲门进来，晏楚给了贺堂一个眼神，后者心里明镜似的，在晏绫面前绝口不提徐漪，以免她又犯病。

　　晏绫见近日晏楚忙碌非常，特意炖了参汤给他补身体。

　　调养了许久，晏绫精神稳定平和不少。

　　晏楚宽心些许，接过汤碗。

　　晏绫看哥哥喝得香甜，弯起嘴角，往贺堂身前送了一碗。

　　贺堂笑呵呵道：“还有我的份啊。”

　　晏绫道：“你忙啊，我看大晚上的，你还带人来找我哥?”

　　贺堂险些没噎死，汤水撒了一地。

　　晏绫用帕子去接，一面问：“怎么了？那是什么人啊？”

　　晏楚横了贺堂一眼，嫌他沉不住气。

　　贺堂念头一转，笑嘻嘻见招拆招，“阿绫，那是送军报的斥候。八百里加急，可不得连夜送到这里嘛。”

　　晏绫嘟着嘴：“真的?”

　　贺堂指天：“当然，不然我天打雷劈!短命夭折！”

　　晏楚啧了一声，“胡说什么！”

　　贺堂嘀咕着：反正我不信鬼神，随便说呗。

　　若是放在之前，晏绫必定是要缠着贺堂打破砂锅问到底的。

　　可今天，晏绫破天荒地没有刨根问底，只哦了一声，收了碗就打算走了。

　　贺堂挠挠头，咕哝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要知那次徐漪乔装来府上找晏楚，不晓得哪个不长眼的捅到晏绫跟前。

　　晏绫几乎把家掀个底朝天。

　　后来晏绫不停打探晏楚的动向，不论哥哥去哪儿，晏绫都要知道。

　　就连晏楚上次去雪园，都是从宫里直接去的，连太师府都没回。

　　就是怕晏楚跟徐漪纠缠不清。

　　晏绫这次竟然没有怀疑，轻松放过。

　　贺堂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晏绫端着托盘道：“我知道他们背后怎么议论我，说我是疯子。”

　　晏楚沉声道：“谁敢这么说，割了舌头。”

　　晏绫摇头：“哥哥，我知道我精神不好，也不想这么活了，有些事放开就放开了。你要见谁，做什么我不想再管了，我轻松，你亦轻松。”

　　难得晏绫能这么想，晏楚站起来，绕到妹妹跟前，温声道：“你半点事都没有，好好待在府里，我保你比谁都开心快活。”

　　晏绫颔首，她深知晏楚言出必行，莫说他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他落魄了，绝不会抛弃妹妹，有他喝一口就绝不会饿着晏绫。

　　难得兄妹恭顺的和谐画面，贺堂看得心情舒畅，这二人总算不是剑拔弩张了。

　　正欣慰着，晏绫咧着嘴笑道：“再说，徐漪身弱福薄，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我总会看到这一天的。”

　　晏楚本来上扬的嘴角，突然放平。

　　贺堂上前，拽着晏绫，“阿绫，你胡说什么，什么死啊活的，不嫌晦气？”

　　晏绫不跟他计较，饶有兴趣地品味晏楚的表情，歪头笑道：“好，我不说了。走了！”

　　说罢真的扬扬手就撤了。

　　贺堂回头看晏楚，度其神色，干笑着道：“她口无遮拦，不是一次两次了。”

　　若是以前，晏绫对徐漪没少撂过狠话，比这恶毒的不再少数。

　　晏楚只当她脑子不清楚，胡言乱语的，可听了方才线人的禀报，再听晏绫这么说，晏楚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心里如擂鼓一般，不得安静。

　　贺堂站在当下，将晏楚复杂纠结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了想，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诚诚恳恳对晏楚道：“大人我有一句话，不知怎么开口。”

　　晏楚回过神，坐回书案旁，沉声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贺堂向前一步，“那我说了？！我不是为谁开脱，更不是指摘谁。只是当年你打算隐退，究竟藏在何处，连我都瞒着。就算徐女君抵不住家人的拷问，透露了位置，她一介女流，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说郎叶山，怕是长安都没出几回。她能描述出那木屋具体的位置吗？”

　　晏楚揉揉额角，“你说的我也考虑过，可她承认了。”

　　贺堂背着手在屋里踱步，“这事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徐女君迫不得已说了，但在她说之前，有另外的人告密了，那人极其细致地供出了大人的藏身之所，所以才导致你毫无防备，才导致阿俊乱箭穿心。”

　　晏楚低头沉思，贺堂与他点出关键：“若是能找出这个人，那晏绫的仇恨就不应该只针对徐女君，那这个死结还有可以解开的可能。”

　　晏楚被他说心动了，这五年来，此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结。

　　而且还有晏绫不停地刺激挑战他，导致晏楚极其在意又刻意回避此事。

　　旁的知内情的人要么不敢说，要么不敢问，谁敢惹太师大人不痛快。

　　唯有贺堂，当年最小的兄弟，心思其实最细致。

　　他是将晏楚烦恼都看在眼里，出于真心才直白坦诚地给晏楚提出建议的。

　　“可是...”晏楚有些许犹豫，“过这么久还能查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