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将军宴 ...

  •   辛梅儿知晓文武向来不合,却不知到底哪里不合,乃至陆君书信手捻起点心咬了半口,而后好似整暇般问可愿听听他眼中的石无沧时,辛梅儿唯一能给出的反应便是原地怔了一怔。
      “我……”辛梅儿停顿几息,“我以为您与石将军从未正面交谈过。”
      “昨日谈过一回,”陆君书轻描淡写,掌心笼了笼茶雾,“不过要说最开始的印象,还是在三年前的将军宴上。”

      冬崚武将的选拔堪比粗暴,一群人冲上台面闷头瞎脸各自拳打脚踢一通,站到最后的那人便可登记入作武将,此后升沉荣辱再看军中建立功勋大小。而武状元则不同,一入朝就直登统领三军的大将之位,由皇帝亲自接见任命,威风神气得很。
      而拔得其位的条件也十分简单——打赢当朝元帅将军即可。
      辛梅儿知道,所谓高手,大多分为两类,一类巧笑言兮,戏耍人间,一类励精图治,不仅严以律己,更严以待人——前冬崚大元帅张坚张老爷子显然属于后者,年过六十,胡须早已花白,居然硬是叫朝廷十余年来未能得到一位新晋的武状元……
      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家,在某日终于败落他人之手时,刻板严肃的那张老脸彷如层层龟裂,当场仰天大笑三声,上前一把勾住石无沧的肩膀:“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石无沧。”那小子答道,被晃得一个踉跄。
      “好小伙!”张老爷子竖起大拇指,“老夫终于能将冬崚未来交予年轻一辈人手上了,哈哈哈哈哈!”
      与他豪气爽朗笑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久久不绝于耳的鼓掌道喜声。

      有人说,张大元帅老了,打不动了,要不怎么会输给一个无名小辈?
      又有人说,呸!你是没看见,那天张家独子也前来挑战,老爷子都照例没留情面,把人打得那叫个鼻青脸肿。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张问荃在台下看着自家爹爹那老顽童似的笑,脸皮不禁抽了一抽,结果疼得嘶嘶倒吸凉气。
      旁人都瞧得出来,张坚很是器重石无沧。所谓英雄惜英雄,大约就是这个理。
      ——谁叫他看了十来年的狗熊,连张问荃也只能算狗熊里看着最凶的那只。
      嗷!
      张问荃不服,跳脚大喊:“你不是败了?怎么好意思说我?”
      张坚吹胡子瞪眼,抬脚便往他屁股上一踹:“废话少说,还不快去帮忙张罗将军宴的事儿?!”

      按照往例,官员承蒙陛下恩宠得以升迁高位,则须得宴请上级与同僚,大家相互打个照面,此后路上偶遇便要认清楚门脸。石无沧一拳打破武状元戈壁,举朝轰动,又有张老爷子有意无意推波助澜,众人愈发期待将军宴的到来。
      即便文武不和,但趋炎附势还是要的。一时间,纵使众文臣心中老大不情愿,仍然忙不停结伴成团,去往新落成的将军府中送礼。
      “近日来你这儿喝茶,耳根清净了许多。”
      张坚作势缓缓抚一把长须,感叹道:“要不是手下那群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总嚼舌根,老夫倒是想时常来此与你下棋。”
      对桌那人手执黑子,丞相府院中一派祥和。
      “军旅辛苦,武将自然看不惯文臣凭口指点江山,您无需介怀。”陆君书道,“说起来,晚辈该恭喜您了。”
      “哦?”
      “您为朝廷征战多年,如今功成身退,实在可喜可贺。”陆君书笑了笑,袖手鞠了一躬,“将军宴一过,您退居人后的事也算昭告天下了。”
      “哈,老夫现下只想携夫人游山玩水去,再也不理朝堂事喽……”张坚摆摆手,视线状似无意地瞟他一眼,“不过陆先生,你前路还长得很,此次将军宴难道不去会一会石无沧?”
      不待陆君书回话,他又补上了一句:“老夫看石无沧是个人物,你与他关系处融洽些应当不难,我一退下去,军中难免革故鼎新,正是文武破除多年坚冰的大好时候。”
      语罢,他见陆君书只是沉着目光凝视棋盘,好似半分油盐不进,不禁气急——他本来就是容易上火的性子,养性多年都没压下去一星半点。
      于是正要拍案而起,“哒”的一声,陆君书棋子已下,张坚伸头一看,得,败局也已定了。
      “哎……”张坚揉了揉眉头,“你怎么也不晓得让一让呢?”
      “是晚辈多谢您承让了才对。”陆君书将黑白子一颗颗重拾棋罐里,一边淡淡道,“您今日所言,晚辈句句记在心中,不敢懈怠。”
      张坚满意地捻了捻胡须,用饶感兴趣眼神看他:“老夫倒是好奇,你对那石小子印象如何?”
      陆君书:“栋梁之才。”
      张坚:“……就这样?”
      陆君书苦笑:“陆某尚未与石将军有何交际,只是听您口述,觉得当是个能人。”
      张坚:“……”
      这滴水不漏的书生,一丝口风也不透!张坚心中默默腹诽,看着陆君书极有耐心捡拾棋子,不禁内心衍生出些悄然的期待。
      石无沧与陆君书两人,一个坚韧宛如固岩,一个温润好似暖玉,既像同根,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端——今后的冬崚,恐怕精彩得很呐。

      “原来,竟是张帅曾为您和石将军搭过线?”辛梅儿眼中划过讶异,片刻后暗淡下去,“他……”
      “张老爷子亲自送了请帖来,可说用心良苦。”陆君书道,“宴席上我与石将军基本相安无事,整场下来只有刚进门时寥寥客套了几句,不过……”
      辛梅儿看出他有些漫不经心,不由得好奇道:“不过?”
      “发生了件小事。”
      “小事?”
      “嗯,”陆君书支着下巴点了点头,“一件,小事……”

      那时将军宴上的菜肴,乃是府邸掌勺的大厨连轴转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才整整齐齐备完了食材。肉类皆要按摩腌渍好入味,置于盆中放置几个时辰;素菜则茎叶分开处理,再各自清洗干净,只等下锅滚一遍水即可;最麻烦的当属煲汤,柴火不断源源不绝,直至炖得肉质松软,鲜汁留香才行。据说那大厨汉子十分能耐,旁人问他可要再请些厨子来帮忙,那人举起锅铲大声嚷嚷:“怎么的!你瞧不起咱们不是?你以为咱是怎么进的将军府?那是打败了多少人啊,万里挑一……”
      大厨果真证明了自个儿好能耐。
      将军宴当日,寒松伸展着枝叶,静默地凝视院中难得的喧嚣热闹。来客络绎不绝,石无沧亦面无表情立在大厅内,有人送礼便接,有人问候便回。一个字不多说,一个表情不多给。忽然察觉背上被人戳了一把,回头一看,正是张问荃。
      “石老兄,你好歹要扯个笑容出来。”
      张问荃伸出两指在嘴边比划两下,无奈道:“主人家这副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办的什么宴呢……”
      石无沧接道:“丧宴?”
      张问荃:“……”
      这人真是,偏偏还拿他没办法!
      正好这时下人来问可要上菜,张问荃看一眼客人俨然已经坐了八成满,遂点了头。半月来,张问荃没事儿就被赶来将军府帮忙筹备,他为人豁达随和,很快与将军府上下打成一片,一点儿不当外人。
      然而眼下颇为头疼,张问荃扶了扶额头,仰天长叹:“本公子风流倜傥,哪儿不好去偏偏要来点拨你这根棒槌……”
      “你也没别的地方可去。”石无沧眼神点了点门外,好似整暇道,“张府的家丁时刻看着,你跑一步就得被逮回去。”
      “……那本公子去军场也好过这儿!”张问荃忿忿不平,一拍大腿,忽而像想起了什么,“哎说起来,我发现军场有个长相漂亮的小兵,逗起来很是有趣,叫什么辛梅儿……”
      一说就刹不住地岔开了道,张问荃回过神来嗽了嗽嗓子,终于想起老爹的嘱托:“对了,我得指个人给你过过眼。”
      “嗯?”
      石无沧看着他,张问荃不动声色撩动手指,蚊子般哼哼道:“就那位,你拜见皇帝时应当见过,我朝丞相大人陆君书。”
      石无沧顺着方向看去,道:“哦。”
      “……我是让你去和他攀个交情啊老兄!”张问荃捶胸顿足,“起码你等会儿一定得去向他敬酒……不对,是敬茶,陆大人是不喝酒的……”
      就在张问荃絮絮不休时,色香俱全的佳肴一盘盘端了上来。
      时过晌午,忙碌了半天的百官众臣饥肠辘辘,一番礼让之后便纷纷执箸下筷。丞相大人好容易推谢了几杯敬酒,总算得以落座。
      刚好这时,小厮前来上菜,在他面前摆上一道色泽金黄的炸香鱼。
      “这鱼的模样倒是好看,”同一桌有人出声问道,“可有什么名字?”
      小厮躬身道:“我们大厨说这叫松鼠鱼。”
      “松鼠鱼?”众人抚掌哄笑,“有趣有趣,着实少见。”
      且还难做。
      陆君书眨了眨眼,一时兴致被勾了起来,京城少有厨子会做这道菜,连皇宫御厨也难得才会做上一回,不免有些好奇,然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后,眉头几不可见地一皱。
      好咸。
      陆君书心下惋惜了一阵,抛开咸味不谈,这道菜鱼肉外皮酥脆爽口,内里鲜嫩如豆腐,可惜他口味一直偏淡,只好错过了。正及此处,又有旁人前来敬酒,陆君书起身应付几息,再折回来时,那道松鼠鱼竟在眼前连带着盘子不见了!
      一时有些怔愣,难道它还会自己游跑了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质问之声拔高而起。
      “我可不是无理取闹,凭什么这鱼只有我那桌如此齁咸?莫不是你心中有何偏颇?”只见那边一名年少官吏手端着一盘鱼,面对石无沧振振有词,“且与我同桌的还有当朝丞相陆大人,难道你竟敢连他也瞧不起?”
      原本的喧闹闲聊渐息,众人看戏的眼珠咕噜噜直转过来。
      好一个初出牛犊不怕虎。此牛犊挺直腰背,神色更为得意,甚至回头喊道:“陆大人您说,这鱼是不是咸了?”
      “……”
      众目睽睽之下,陆君书只好起身颔首道:“将军府上下招待周全,本官觉得这道松鼠鱼味道尚好,想来是各自口味不同,才会有此误会。”
      他这番明显是给予在场所有人台阶下的言辞,好似在骤然紧张的气氛中调了一味蜜糖下去。那名小官脸涨得通红,颤着手指向陆君书:“可我明明,明明看你……”
      哒。
      话未说完,一双筷子抵上厚胎瓷盘,张问荃浑身一激灵,欲疾步去夺筷都来不及,只得认命捂住了眼睛。
      同样心中惊诧的还有陆君书,即便他掩得极好,不显山不露水,然而手中依然一顿,指甲微微陷进掌心里。
      “确实咸了,”石无沧尝了一口,点头道,“我让厨房重做一盘送来。”
      满堂一片寂静。
      在张问荃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石无沧果真端过盘子转身前去厨房,可怜那小官仍然举着胳膊,嘴巴凹成一个圆鸡蛋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宾客面面相觑,摸了摸鼻子打起哈哈,同时内心某个角落隐隐觉得遗憾,仿佛看戏不过瘾般意犹未尽。
      但这事还不算过去。
      佳肴美酒接连上了桌,院中不消一会儿重拾热闹,不止小厮婢女穿梭来去,不少文武官员手持酒壶,一桌一桌地敬谢过去,人影交错间,石无沧侧身为端着热汤的伙计让路,眼皮一起一抬,正与陆君书遥遥相望。
      而后,他翘起唇角笑了一笑,笑意浮于表面不达眼底,让陆君书一贯平静如水的面上滑过微愕。
      这个动作与两人之间转瞬即逝,再无第三人察觉,陆君书很快恢复常态重入酒席当中,只是不由得无奈心想:恐怕白费张老爷子一番苦心了。
      只怕石大将军从此认定他为文酸迂腐之辈,再不肯诚心相交。
      而他自己——
      纤瘦的指节轻敲膝面,隐约可觉掌心一点薄汗,他忆起方才那抹泛冷的笑,倏地僵住了动作。
      竟是……害怕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不好对话想撞墙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