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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伟大的女人们 ...

  •   我在妇产科实习的第一天,看了七、八台无痛人流术。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惧怕鲜血,但蓦然发现,自子宫内流出的殷红却让我感觉无力和无奈。
      回寝室的路上,向来缺根筋的阿涵难得闷闷的:“早上见到那么多可爱的小孩子,下午却是人流,差别太大了。”
      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还好下午来得都是成年人,要是来个未成年人,我估计你会更崩溃。”
      她沉默一会儿,突然语出惊人:“我不想实习了!”
      “啊?”
      “我原本对妇产科很有兴趣的。”她噘嘴,“特别是产科,接生多有成就感啊,但是……”她重重一声叹气。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几年后,阿涵依然走上妇产科医生的道路,持续直面淋漓的鲜血。
      我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也得习惯呀。”医院最不同寻常之处就在于不停上演生与死的交替。生的喜悦,死的毁灭,人性的善恶美丑,像潮水般汹涌扑面,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无休止地挑战着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
      阿涵看向我,表情认真:“我觉得小扬你比较适合当医生。”
      哈?开玩笑吧?我嘴角抽搐。
      “我们在一起实习半年了,我一直这么认为。刚开始是在内科,你胆子大,又比较善于和病人沟通,问病查体都可以一个人搞定,不像我,总是跟在老师后面。”
      ……轮内科那会,不管是呼吸内、消化内还是神内,我的带教老师们手下都只有我一个实习生。一人管十来个病患,着实忙不过来,所以干脆放手让我做……
      “后来在急诊,我很不适应通宵值班,你却一次不落地坚持下来。”
      ……轮急诊科,那是意外!如果我不去值班,赵琛会把我灭了的……
      “再现在……”
      “好啦——”我赶紧打断她的举例说明,“医生不是胆子大、会沟通、能熬夜就可以当好的。我倒觉得阿涵你既有耐心又负责,对病人态度超好。”
      我只是,很快进入一种角色扮演,很快熟悉一种工作模式。机械且盲目。

      寝室正热闹,难得大家都在,聊着各自科室里发生的趣事,顺带发发牢骚诉诉苦。刘雅看见我与阿涵推门进来,笑着挥手:“回来啦。”
      “是啊,终于回来了。”阿涵语调哀怨,“再不回来我就完了!”
      晓娟正坐在床沿整理衣服,抬头问:“怎么了?”
      “还不是被人流害的!”
      我忍不住笑,解释:“下午无痛人流术,把阿涵郁闷到了。”阿涵自动接话,将心中愤懑一股脑儿倾倒而出。我不作声,退出讨论圈,旁观她们的热闹。我亦有情绪波动,特别是在发生朱媛事件时,情感是奔在理智前头的。更何况我原先对那位酒窝先生甚有好感。哪怕仅仅是单纯的好感,被抹灭时仍会让人沮丧。
      人流是变相谋杀,医生是刽子手。手术实施过程中,手术操作医生、麻醉师,哪怕是护士,都基本保持面无表情或者神色平淡。而我一开始的心境亦起伏过,然后归于平静。因为我突然明白:那些来做手术的女子已然不幸,不管我们是怀着不屑、鄙视或者同情、怜悯,其实都是一种伤害。
      不如毫无反应。
      赵琛曾说:“头脑冷静与内心麻木是有本质区别的。并非医生当久之后都会失去人情味,表情平淡不代表内心冷漠。”
      可是有多少人真正做到将这两者区别开?
      我想,我能麻木,但不一定能冷静。

      看她们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我决定还不如去洗澡洗衣服。刚准备迈出房门,听见刘雅喊了一声“小扬”。
      “啥事?”我缩回脑袋。
      “你见过师兄了?”
      哪位?我眨眨眼。大概看出我的茫然,她笑起来,补充一句:“廖成啊。”
      “啊,他昨晚去急诊会诊,就见到了呗。怎么了?”
      “没什么。”她停顿了一会,当我以为应该是没了下文而打算继续开展洗澡大业时却又重新开口,“师兄说他原先以为你对人冷淡不好相处,今天发现你只是比较迷糊而已,呵呵。”
      这个评价莫名其妙且出乎意料。我干笑两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选择。
      “他对你印象挺好的。”
      我忍不住45度无语望天花板。让我用什么词来形容你好呢,女人?我翻个白眼,没好气回答:“我对他没印象。”
      “哎呀,你居然不觉得他帅?”
      在我看来,刘雅的表情参杂有三分诧异、五分高兴、却还有两分不快。难道我不认同她眼中的帅哥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表现?我挠头:“没说他长得不好看啊。只是我比较喜欢远观帅哥,近距离就免了。”接着,不等她再说话,嚷嚷着“洗澡、洗澡”,直接奔出寝室,逃离一切噪音。
      唉,女人啊,男人啊,有人的地方都不太平。

      不管是否郁闷,不管有无兴趣,实□□在继续。
      产科是产妇的天下。待产妇们膨隆的腹部里孕育着新的生命。从小小的受精卵开始,一点一滴发育、长大,过程神奇而精细,稍微不慎都可能导致畸形。已产妇们的病房里则多出鲜嫩的小生命。看上去那么弱小,小胳膊小腿儿。我于是不敢抱,怕不小心捏着碰着他们吹弹可破的皮肤。
      文学里总是用“散发着母性的光芒”来修饰准妈妈们。但很抱歉,我始终看不出哪个大腹便便的孕妇的面容上散发出这等抽象的光芒,除了可能出现的水肿,就是闪闪油脂。
      怀孕的女人不修边幅,基本上是真理。明星除外。
      但这些女人都很伟大。怀孕生子,不管是顺产还是剖宫产,都是在鬼门关走一趟的恐怖事件。一个女人肯为一个男人生孩子,恐怕是爱的极致。
      所以产科病房里作为陪护的准爸爸们和爸爸们总是被教育要细心耐心恒心爱心责任心。

      我和阿涵分开管病人。如果是属于自己管辖的病人,从首次病程记录、入院记录、查房记录、病程记录,一直写到出院记录,其他任务如上剖宫产手术、换药、拆线,等等。工作模式并不复杂,甚至可以技巧地避开消耗脑细胞的技术活,代价是失去培养临床思维的机会。
      有得有失,这个世界才能平衡。

      周五下午的医生办公室里一般人少而安静。空调开得很足。我在努力贴化验单,一边唧唧歪歪哼着歌。
      “新来一个病人啊,注意一下。”某护士姐姐走进来,在贴墙的黑板上写明新病人的姓名、床号和经治医生。
      我下意识抬头瞄去,然后正哼着的歌断在半截。
      朱媛!?

      入院诊断是早期流产,是同一个人无疑。距离无痛人流术的那日还不到一个星期,孩子到底保不住。
      阿涵走进办公室,一脸思索状:“我好像看到前几天那个哭哭啼啼的病人了。今天下午有无痛人流术?”
      “不用怀疑你的视力,不过她这次是来住院的。”我示意阿涵看黑板。正聊着,刚才那位护士姐姐又嚷嚷着走进来:“乔医生不在?你们谁跟乔医生的吗?新来病人的家属很难缠啊,谁赶紧去看一下。”
      朱媛的家属?酒窝、还有美女?
      我和阿涵齐刷刷摇头。乔医生是朱媛的经治医生,这会儿办公室里刚巧没有她那一组的人员在。
      护士姐姐嘟囔着走出去。我瞪着门口的方向好一会儿,还是低头继续贴化验单。要做低调的实习生,非本组内的病人最好不要插手。

      把琐碎的事情处理完就差不多是吃饭的时间了。办公室终于“沦落”到只剩下我与阿涵两个人。“阿涵,要不要一起下班?”我打算撤退。
      “等我十分钟!”
      我凑过去看,她对着电脑打字,正咬牙切齿地在医生工作站里写病程记录。不得不说阿涵的打字速度太慢,显然未经过□□聊天的洗礼。我替她揪心,忍不住叹气:“你……”
      “你……”
      咦,与我同时出声的好像不是阿涵……我转身,脱口而出:“酒窝!”
      “噗——”有人当场笑倒,“郝守宁,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原本安静的办公室里莫名其妙陷入一种诡异氛围。
      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在笑得花枝乱颤死去活来。
      另一个是总与之意外相遇,看起来像良家妇男,目前有“搞大女朋友(?)肚子”嫌疑的酒窝。
      我的眼角在抽搐。阿涵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一圈后,镇定又冷静地重新投入病程记录的怀抱。
      “郝守宁,守护的守,安宁的宁。”他突然绽开笑容,伸出手,很正式地自我介绍。
      “哦,你好,郝先生。”我木愣愣握了一下他的手。
      “谢扬。”他瞄一眼我的胸牌,“嗯,我记住了,谢医生。”
      ……我的大脑处于短暂休克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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