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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凶神恶煞的眼神 ...

  •   我是次日下午才去妇产科报到的。要让我在前一晚通宵夜班的情况下早起奔去报到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姚涵一个人先去科里“刺探敌情”,中午回来汇报:“门诊是一定要待一周的,妇科和产科合起来三周,时间分配随自己的意思。你想先去哪?”
      我刚睡醒,早饭午饭都没吃,饿得头晕眼花:“你在哪?”
      “产科。早上查房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很可爱的新生儿。”姚涵双目炯炯,仿佛要放出绿色的光芒。据她说,自她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笑英俊一笑倾城的小外甥出生后,她就对婴儿产生了无以言喻无与伦比的兴趣。
      我无奈:“收起你的花痴嘴脸。”
      “不如你和我一起去产科吧。”她嘿嘿笑。
      “好。”我点头,摸摸下巴,“有事你上,有福我享。”换来她的九阴白骨爪。

      产科才两个巾帼医生,一个副主任医师,一个住院总医师,目前再加上我和姚涵俩个小喽罗。
      住院总医师姓张,亦是我们的带教老师,第一眼看去似乎是比较严肃认真的人。所以我当下决定扮回好学生模样。低调!一定要低调!要做到“让自己的存在约等于空气”这种地步才是王道。
      事实证明我非常明智。持续每天扮演低调好学生角色,虽然自我感觉非常做作且因此很容易产生压抑情绪,但当真赢得了张老师的好感。
      人都是情感动物。亲疏远近,待遇差别或大或小,就算表象看不出,细节亦能体会。我在产科的两周,其实得到不少照顾。

      入新科室的第一天一般都比较闲,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熟悉环境。怎么熟悉?晃悠呗。
      因为产科人少,副主任医师又不直接管病人,所以张老师显得非常忙碌。我观察到她一刻不歇的身影,不由暗自感叹:在产科的日子,看来是不可能悠哉的。
      “小谢,小姚,下午有无痛人流术,你们等会跟我一起去。”
      又恢复了被称呼为小谢的日子。我乖乖点头,应了声“好”。乖学生原则之一:对老师的指示,坚决执行,绝不说“不”。

      有些科室是有专门属于本科室的小手术室,如妇产科。一般如无痛人流这样的简单手术就在小手术室内完成。而占据整整一层顶楼的众多手术室是各外科科室通用的,如要使用必须提前预约,进入时需换手术衣,管理严格。
      我和阿涵随张老师从工作人员专门通道进入,换了拖鞋,戴上口罩、帽子。
      已经有人趟在手术台上,一切就绪。手术准备室里应该还有人在等待。
      “你们在旁边看看步骤,然后帮忙洗器械。”老师下达指令。
      官方说法,无痛人流是指在静脉注射全身麻醉药后,采取负压吸宫术终止妊娠的方法。
      麻醉药慢慢推入,趟在台上的那个她很快进入无意识状态。无菌手术包铺开,常规消毒、铺巾,开始。
      张老师动作娴熟,边做边讲解,数分钟完成一例。
      “只有看到绒毛才能放心。”她将一堆血块倒进盆中,用水冲散,再用网勺拨拉寻找,“喏,这个就是。”
      “就这么一小块?”我忍不住出声。
      “对,就这么一小块。”她微笑,“好了,继续下一个。”

      接着进来的是一个小女子。之所以选用“小”这个词,并非指来者是身材娇小的玲珑型,而仅仅是因为她的眼神,好像藏着一种连同作为女性的我都忍不住怜惜的脆弱。
      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有“我见犹怜的眼神”。
      护士让她做好准备:脱裤子,躺到床上,摆好手术体位。但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我们,一动不动。护士催了催,见她始终没有反应,有些着急地问:“怎么啦?”
      她竟一下子大哭起来。
      “哎呀。”那护士慌了手脚,“你哭什么呀?”一边赶紧放柔声音安抚,用眼神向我们求助。
      “小谢,你先扶她出去稳定一下情绪。”老师最冷静,“再找她的陪人问问情况。”
      我赶紧上去搭把手,和护士一人一边将她架到手术准备室。“你叫朱媛?”我向来口拙,不懂如何安慰,“你在这里休息会,好不好?”
      她只是抽泣。
      我叹口气,朝出入口走。

      外面走廊上或坐或站好些人,绝大部分是男性。“谁是朱媛的家属?”我站在那儿大声喊,来势汹汹,就差叉腰作泼妇状。哼,还不就是这些臭男人惹得祸!
      创世纪中,夏娃听从蛇的引诱偷吃了善恶果,从此被惩罚增加怀胎的苦楚。我无意探讨圣经,只是想说,生产之苦据说是痛的极限。那么受孕,应该是慎之又慎的神圣大事呀。
      我承认我偏颇狭隘一棍子打倒一大片只怨恨男人的失误或无情,我是女人我就不讲理。
      话音一落就有人应声站起来。
      “我是。”
      酒窝?我眼角、嘴角,连心底都抽搐了。是这世界果然太小,还是我和他注定纠结交集?我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框。近视的人大概都有这么个习惯,仿佛这个动作能使视野更加清晰。站着的那人,又一次让我体会到何谓“人不可貌相”。
      我走近几步,重复确认:“你是朱媛的家属?”我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眼睛,他应该是认不出我的。
      他对上我的目光,微微眯了眯眼,再点头答是。
      “她的情绪突然不太稳定。”我稍一停顿,考虑措辞,“你们确实商量好要做这个手术?”
      “她不愿意?”语气平淡如常,好像事不关己。
      我气结。这般态度,简直无耻之极。于是忍不住用眼神表示我对他的唾弃之意,边冷冷陈述事实:“她什么都没说,但一直哭,好像不是很情愿。”
      “那孩子不是我的。”他没头没脑冒出一句。
      嗯?
      我眨巴眨巴眼,几秒后反应过来:哇,这厮居然敢做不敢当!还是不是男人呐?“那是你们的私事。”我的眼神越发恶狠狠,“她现在情绪不稳,你……”
      突然奔来一道身影,伴随噼里啪啦的女声打断我的话:“哥,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却完全不给停顿回答的空间,接着朝向我开炮:“医生,是不是小媛出什么事了?”
      “那个。”我后退半步,“你也是朱媛的家属?”
      咦,这不是那日被我怀疑是酒窝女朋友的美女麽?她刚才叫他,哥?我晕乎了,我纠结了,我被这诡异的情境震慑住了。
      “是啊是啊是啊。”美女将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我不着痕迹深呼吸,然后将刚才的情况复述一遍。
      “傻丫头,真是傻丫头。”她自言自语,重重叹了口气,“医生,我能进去和她谈一谈吗?”
      呃,理论上,我得请示一下上级才能给答复。乖学生原则之二:绝不擅做主张。更何况我立志做低调的实习生。但……
      “我们赶紧进去吧。”眼前的她用灼灼的恳切的目光将我包围。
      “……你从病人通道进来吧,记得换拖鞋……”我的情感再次跑在了理智的前头……

      把她领到朱媛面前。我还来不及张口,美女已一箭步上前握住朱媛的手:“小媛,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
      朱媛仍是不说话,不停抹眼泪。
      “你们谈吧,等会我再过来。”我还得去向老师汇报情况。
      “不用,我们今天先不做了。”她苦笑,“麻烦你了,医生,我现在就带她出去。”
      “你们在这里稍微等一下,好吧?我一会就回来。”我赶紧扔下一句话,趁她还来不及回答,小跑去请示老师。没有上级指示,我哪敢随便放病人走?
      张老师出面,再次询问朱媛的情况,耐心细述利弊,见作为家属的美女仍然坚决,只得请她们签了字,又交代几句,就算这事儿了结了。
      接下来我还是继续在手术室体会无痛人流的技术含量,等再出来时,走廊上早不见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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