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梁上燕（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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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梁上燕
这可是好差事，七少爷出了名的大方，走一趟下来能得不少打赏。但年哥儿看她神情没变化，像是丝毫不关心。
这位可真是不上进的人儿，他心里摇摇头，手里将东西都递上去，“路上滑，你当心。”
严璎道好，回屋跟巧儿打了声招呼，披上件袄子就往前院去。雪已经停了，风却呼呼的不见小。一出来又像掉进冰窟里，太冷了。她低着头避风，步伐不知不觉快起来，经过书楼时想起之前听到的闲话，不由驻足一看。和清早时的空落不一样，这会儿仆役们正忙，虽说五姑娘是被罚禁足在此，但该置备的一点也不能减。严璎略看了会儿，低头继续走自己的。
等到前院七少爷的屋子，却说七少爷雪日出去打猎了，一屋子仆从都不在，只留了个小童子誊书。严璎将东西交给他，童子说了声稍等，跑进里屋给她抓了一大把铜钱，“等你下回还来，七少爷赏你更好的呢。”
她道了谢。童子把她送到屋外，一瞥天空，暗叫一声“糟糕”，“看架势，这雪又得下了。姐姐请再等一等，我去给你拿把伞来。”
严璎撑着伞，往来处去。漫天的雪飘落下来，靴子渐渐踏深，直陷进去。耳畔忽听见有鸟雀低鸣，严璎留心寻去，竟然在路旁看见一只断翅的燕儿。
她近前时，燕儿已经奄奄一息，眼瞧着是救不活了。严璎蹲下身，将伞撑在地上，又从袖中取出手帕，轻轻掩住它的身子，燕儿知人心，轻轻贴了贴她指腹，渐渐没了声息。
严璎一时间触景伤情。眼前这孤燕北归无望，那么她呢，又几时能南下返家？
她出自颍川严氏，她的降生曾被族中寄予厚望，谁知临头来却是个姑娘。家族式微之际，姑娘家能顶什么用？族里长老们摇摇头，叹着气给她取了“燕莺儿”的小名。背后与旁人说起她，只道，“梁上燕，不堪用。”
大些年纪的时候，长老们与父亲商议，要将她送去扶风郗氏府里教养。扶风郗氏是本朝四大世家之一，家世雄厚，郗夫人又是她母亲的亲姊姊，把她养在郗府，郗夫人念及故去的妹妹必然不会亏待她。这倒不假，她在郗府时衣食住行与郗夫人的幼子一应相同，到了该读书的时候，郗夫人还专请了西席授课。渐渐扬了名，被士子称赞，又得大姨母青眼，受诏入了红墙之内，这样一算，她已经许多年未归家了。
不记得什么时候起，她开始盼着南方来信，希望族里派人来接她回去。她是南方的燕儿，怎么能一直待在北方？可族里始终没有信，她知道他们艰难，曾经上品士族的子弟，如今在朝中担不上一官半职，还要维持面上的尊荣，再显赫的家世也慢慢要掏空了。
可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落在外头算什么事呢？后来渐渐咂巴出味儿，他们是要拿她的婚事来计较。口口声声“梁上燕，不堪用”，该用她的时候也不含糊。谁叫她也是那族里的一人？没办法，一出生就定了的事，她冠着这个姓氏是逃不掉的。可她很多时候也在琢磨，梁上燕，梁上燕，她到底算是哪家梁上的燕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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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这有个丫头在顾影自怜呢。”
严璎徒然一惊，转过身去问了安。四少爷没吭声，撑着伞垂眼打量她，只见她头低得愈深，似乎瑟瑟缩缩，站在墙角。
四少爷眼神很快从她身上错开，看向她身后。满哥儿“唉哟”一声，上前指着她教训，“你怎么能在少爷的院门前埋尸体呀！”
他这样一说，严璎不免稍稍抬了眼去打量，她初来陆府，大雪天景致又都一样，寻着鸟雀声竟然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陌生的院落来。
满哥儿还在气呼呼责问她，严璎飞快的蹲下身去，一边哽咽着声告罪，“婢子有罪，请少爷责罚。”她泫然欲泣的样子，教满哥儿一时难为，“哭什么呢？又没要将你怎样！”
四少爷叫了声“满哥儿”，吩咐说，“换个地方埋了。”近前几步，上下再打量她一番，满身都觉不称意。当初恐怕只是自己多心了，竟就留意起这么个不出奇的丫头。
严璎察觉他目光停留得久了些，一颗心突突跳起来，忙矮身道，“少爷若没什么吩咐，婢子就先告退了。”
但听他轻描淡写应了，严璎如释重负，赶紧退下去。
雪中那人“哎”一声，“回来。”
“少爷确有什么事吗？”
四少爷看雪落在她身上，打湿了她的眉发，她还不知觉似的。四少爷目光示意她，“伞，带走。”
严璎垂头过去拿伞，一回头，四少爷已经入了院子，满哥儿从远处跑回来，看见她直顾着摇头，也不搭理人，跟随四少爷进屋了。
屋内熏香正暖，小童捧了热茶上来，又伺候四少爷换靴。满哥儿想想先前那事，只嫌那丫头笨手笨脚，“少爷真打算拨过去？奴才瞧她笨得很，只怕到时候惹姑娘生嫌。”满哥儿想起来，将一方帕捧上去，“死燕已经埋了，这是那丫头的帕子，少爷看怎么处置？”
四少爷呷着茶，闻言皱眉看一眼，“人还没走远吧？还给她。”
满哥儿应下，挑帘子出屋。五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刚进院子，见了他忙喊住。满哥儿笑脸迎上去，“从南姐姐来了？”随手招来一小童，“你快去，将刚才院外那丫头叫回来。”
从南并不在意，只是忧心道：“少爷在屋中吗？”
“在呢。”满哥儿犹豫片刻，说道，“要是为五姑娘那件事来，我劝姐姐别去，这一次少爷是摆明了没一点斡旋的。”
从南道：“当真就没有吗？少爷那样疼我们姑娘，这一次怎么…”
“从南在外？”四少爷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从南与满哥儿对视一眼，满哥儿冲她摇摇头，从南却目光坚定，上前扬声应道，“是，从南见过四少爷。”
有小童挑帘，从南弯身进去。满哥儿在廊下直摇头，一晃脑袋看见在院前探头探脑的严璎，招手道，“哎，你过来。”
严璎走近，满哥儿嫌弃似的将那方帕子丢到她怀里，“喏，你的。”
严璎拿在手中瞧，心想什么事呀，为这个专程又叫她回来。她刚蹙起眉来，教满哥儿看见叫道，“你皱什么眉呢？少爷恩典，特地让还回给你的。”
严璎道：“埋燕儿的时候一起便埋了，劳少爷念着，一定要还给我。”
满哥儿怎么听这话怎么不是味，他道：“怎么，你还怪起少爷了？”
帘子又挑起来，满哥儿恨恨看她一眼，转过身去，“少爷。”
四少爷没看向他，只是神色严肃起来：“这事绝不可能。”他语重心长道，“知道你满心都为你姑娘好，但这事你别在旁跟着瞎撺掇，要叫我知道，绝饶不了你。”
从南跟在后出来，犹疑道，“可是少爷也知道，姑娘的痴劲，哪里是那么容易消的？”
四少爷叹气说：“从小她什么事我都惯着她，她爱茶，我就陪她四处访茶。姑娘家在外行走，长老们不是没有微词，只是我觉得她自在快活就好，所以由着她，不过这一次，我不赞同她，她是满心欢喜了，可谁知道偶然遇上的那个男人是看中了她，还是看中她背后偌大的陆府？”
从南忍不住一辩，“裴公子瞧着，不像是少爷说的这种人。”
四少爷忍不住按了按眉头，“门不当户不对，谈何欢喜？”如今这时代，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寒门若要入仕做官难上登天，就算一朝跃进二十八士族之列，也仍会被旁的世族大家所不屑。有这样一重顾虑，他又怎么能放心将妹妹交给那个寒门小子？
四少爷踌躇一瞬，问道，“郗箬那家伙与你们也在竟陵遇见了，我先前问起，阿稚也没跟我仔细说。从南，你说你姑娘到底是怎么看他的？”郗箬与他同朝为官，彼此知心知底的，交情很好。之前还特意托了他携家信来府上，原是想着让妹妹与他见一见，谁知扑了个空，阿稚跟着三兄往竟陵访茶去了。这一访茶就坏了事，回来闹着要嫁个不相干的人。
从南想了想说，“姑娘只当郗大人是哥哥的好友呢。”
四少爷一愣，复又一叹，这因缘际会到这儿也说不清楚了。正心烦意乱着，余光中突然瞥见一个鬼祟的身影，四少爷看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严璎暗叫糟糕，乍然听见郗箬的名字，她竟然一时间忘记现在处境。
严璎低下头，将手捧得高高的，“多谢少爷特地还我手帕。”
四少爷一噎，“谁特地要还你？”
严璎道：“婢子失言。”
从南惊奇地看她一眼，忍下疑惑，只道，“姑娘跟前离不得人，婢子就先回去了。”
严璎赶紧也作礼要离开。
“等等。”
不知他叫谁，从南与严璎都暂且停住，从南抬头问道，“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正好都在。”四少爷脸向严璎一扬，“领她到五姑娘那儿去伺候。”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梁上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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