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木兰花慢（2） ...
-
第十三章木兰花慢
进去前院，风瑟瑟吹过院落里的古树，迎面扑来古朴的气息。严璎经过时疑惑的抬头一瞧，似乎听到了些女子清脆的笑声。
四少爷也随她抬头看了一眼，与她解释说，“树上挂了许多银铃，每当风过，叮叮作响，因其音酷肖女子笑声，有传说女子于上元夜候而祭之，能得好祈愿。”
二管家回头笑，“咱们这古树有百多年历史啦，只是还比不得秋千巷里那一株，据说那是前朝种的，已有千年风霜。平日诗客游人爱聚在那处，赋词说诗。等到了上元佳节，男子女子成双携去，在树下许愿，只要那时满树银铃簌簌而响，心中的愿望就能被天神听见。”
四少爷点头，“每年那时，千秋巷就人满为患。大族子女矜持，搁不下脸面，就让下人们在自家府宅里挑一株年岁最大的古树，挂上银铃，以待夜里祭之。”四少爷努嘴给她示意，“这一株就是咱们陆府里的，上面的银铃也已经挂了几百年了，我小时候听母亲说，每一个银铃都寄托着一个心愿。”
严璎眼中惊异，她问，“这样也可以吗？”
四少爷猜到她会这样问，微微一笑说，“世族中人，可以得到的太多，不必去求。至于那些不可以得到的，那一定有不能得到的因由，强求也无益。夜祭而祈愿，不过就是讨个过节的喜庆罢了。”
他说得在理，只是太不近人情了些，也该他是男子，不了解姑娘家拐了好几道的心思。严璎在心里小小的撇了嘴，心想就算是大族里的女儿，面对这样绮丽的传说，也是会心神向往的，虽说碍着礼俗之别，只能在家中夜祭，但心里切切之愿，又哪会只当是喜庆呢？严璎又听他说道，“不过商于近山少风，偶尔只能像你刚才那样听见一些隐约的声儿。满树银铃簌簌作响，那只在传说中了。”
“可不嘛！天神也忙，哪儿有功夫听世人闲话呢？”二管家请他们进前厅坐下，让人奉了茶，“少爷稍坐，我这就将上月的账目拿来您过目。”
四少爷嗯了一声，接过茶杯。他用左手托着，右手掀开茶盖，慢条斯理的拨了拨茶叶，也不喝，“你也坐。”
严璎在下首落了座，有眼尖的也给她递上了茶，她道谢接过，捧着暖手。
“还在想那个传说呢？”
她说是，“听着真有趣，我们那儿的上元节没有这样的说法。”
她大半的年岁都在京城里，皇帝眼皮下，什么都讲章程，凭空生不出这样美的传说。六岁前在颍川，倒是听说过一个习俗，只是她年纪太小，姑姑姊姊们都不爱带她去见识，大概也怕她捣鬼。但她记得她们当时的神态，痴痴的，也像是在祈盼着什么…与这个传说里请求天神聆听自己心声的女子没有两样。
“对于小孩子而言，是真的有趣。”四少爷将茶杯随手搁下，眉目间是回忆起旧事的神情，“那时候七弟恼这树上银铃不响，还爬到树上去摇树枝呢。”
“七少爷？”
“就是他那猴崽子。”四少爷摇摇头，笑说，“四姊和阿稚一直在树下好言劝他下来，他非不听，被二兄看见了，把他给逮了下来一顿好揍。”
严璎到底姑娘心性，专注的是另一桩，“那树被七少爷给摇响了吗？”
四少爷复摇头，“哪能呀？他那时才多大？”四少爷抬手大概比了比，还不到桌角的个子，“五六岁的小猴儿，不摔着自己就不错了，还指望他能摇动？还不如刚才风过时的声儿大呢。”
“后来四姊与阿稚替他求情，说是自己在树下许愿，很懊恼没有听见声儿，七弟是念着她们好，想她们的心愿被天神聆听，所以才有此下策的。这话被大伯母知道，还真当七弟是这样想的，那年里赏了不少好东西给他。只有二兄知道不是这样，背地里老逮住他训斥，训得七弟现在还怵他得不行。”四少爷说着说着也笑出来，他在家里是随意惯了的，对着她也熟悉了，不端官场上假惺惺的架子，倒显出几分少年感来。
严璎也“噗嗤”一声笑出来。他们幼时的情谊让她颇多颇少的有些羡慕，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是自己欠缺的，总忍不住眼馋。她眼里有光亮，唇角也抿起一点笑意，“真好呢。”她的手渐渐暖了，她将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一抬头，远远看见二管家领着几人，捧着账目从廊下过来了。
严璎起身来。
.
二管家带着严璎去到库房领纸墨，这事儿琐碎，一应要登记周全才能出库，二管家眼里瞧着四少爷待她格外不同，怕她苦等，便道，“丫头，这事一时半会儿了不了，你往廊上走走，瞧瞧冬景儿。一会儿我派人来寻你。”
陆府别庄称“瞻园”，取自“瞻彼日月，悠悠我思”之意。商于冬日多晨雾，园中仿江南景致，架桥廊，淌溪水，倒颇得了些烟雨朦胧的感觉。严璎一路行一路看，虽很欢喜，却也知道自己如今处境。她现在只是个书阁丫头，别人予你恩惠，你不能不应，也不能顺杆子往上爬。她笑道，“我就在廊上看看，不走远。劳烦您了。”
她漫步上廊，倚在红柱上远瞻。目光尽头有一座青山，起势延绵，一直落到这园子来。山顶还没融雪，半山腰受雾气缠绕，平添了分朦胧的意境。严璎却疑心是山顶有座人家，炊烟将青山横腰一斩，往上是仙人仙境，往下却通俗世凡尘。
严璎正兀自乱想着，耳边忽然闻见曲音，她不知是何人，不免好奇随长廊而下，寻曲声而去。她探头去看，只见假山石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她光脚踏在空处，嘴里衔着一管笛，双手在笛上似蝴蝶翩跹，飞舞着奏出乐曲。
严璎眯了眼也瞧不真切，只觉得这人从头到脚泛出冷意，连听她吹奏几曲，悲曲听不出悲，喜乐听不出喜，吚吚呜呜一首又一首，调是人间调子，情却不似人间情。
“难不成真是仙子吗？”
她小声嘀咕一声，想到自己刚才胡诌的神话，胡猜她是躲过山腰间那炊烟，偷跑下凡的仙子。
只可惜自己眼神不好，不得瞻仰仙子。
严璎佯作苦恼不已，却又没忍住被自己逗笑，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有人来寻她。严璎觑着机会，问道，“刚才在那假山上吹奏乐曲的是谁呀？”
小仆道：“那是府上六姑娘。”
严璎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位拟比咏絮之才的姑娘。
严璎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她原以为自己入陆府来一早就能认得这位的姑娘的，谁知这时候才遇见她。
严璎问道：“六姑娘怎么一人住在别庄呢？”
小仆闻言，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位六姑娘性子太孤僻，一年里起码有一半时间她都独自住在这儿呢。”
严璎若有所思，又听小仆笑道，“这倒和五姑娘完全不同的性子了，五姑娘呀，那可是一年里有一半时间都去远游访茶呢。”
说话间，回到库房前。二管家已经吩咐人将东西清点好，见她回来，又指给她看。等严璎点过没有差漏，便都包起来，送去前院马车里。
两人又回到前厅，四少爷也已将账目清算好。这时候天色渐渐偏暗，快到傍晚了。二管家问，“少爷在庄子用饭吗？”四少爷说不用，“我回府里去。”
二管家送他们出去，又经过那古树时，严璎脚下叮叮一绊，踩到一个东西。她蹲下身去捡起来，是一个铃铛，有些年月，已经生锈了。
一只手伸过来，四少爷拿到眼前去看，“啊，掉下来了。”
“有时会掉下来。”二管家解释说，“应该是当时没系紧，时间一长，绳子不经用了。不过不碍事，掉也只会掉在古树那下头，砸不到人的。这一个大概是被院子里的野猫给叼了出来。”
四少爷拿着铃铛正要往古树那方向一扔，一低头看见严璎双手伸了过来。他好奇，“怎么，你要？”往她哪儿轻轻一丢，铃铛落在了她手里，发出钝钝的响声。
她抬头一笑，“这上头寄托着一个愿望呢。”
四少爷嗤笑一声，“已经掉下来了。”
“所以说呢，这一个也许被天神听见了。”她手里攥紧，“说不定已经实现了。”
她有时候有一种近乎天真的痴意，自己并不觉得，落在四少爷眼里倒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番。四少爷笑了笑，忍不住逗她，“既然已经实现了，你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严璎拿着铃伸手到他跟前，这老旧的玩意儿，要很使劲才能摇得叮叮的响。只听她说，“我摇不动满树的铃铛，但这一个可以呀。”
人都是矛盾的，明明知道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去实现，却仍然寄望上天降福。“传说是很动人，可是平常人哪里能有幸听一回满树簌簌之音呢？那太贪心了，对我来说，这一个的音就足够，我不用苦盼哪日天神来聆听，我自己就能聆听我的心愿。”四少爷听得一怔，又听她一笑，“再说了，与其听那些未得神旨的，还不如听这个已经得了圆满的叮叮之音。”她其实也脱不了俗套，所以捡个也许被天神降福过的铃铛，自己摇着听听音，讨个吉利。
二管家在一旁笑，“这丫头的见解倒也出奇。”
四少爷笑说，“在原有的传说上另添了一朵漂亮的花罢了。”
“少爷说得是。”严璎把铃铛收进香囊里，“真正出奇的是有人讲出了这个传说。”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是想要实现心愿，他们大概只是想有个寄望。
四少爷忽然问她，“你有什么心愿吗？”
“有呀。”严璎眯眼，歪头想了想。
“是什么？”
“这不是要等到上元夜才许愿的吗？现在说出来，会不会被风吹走，没法寄在银铃声中让天神听见？”
四少爷轻“唔”了一声，“若是那一桩事情，我或许可以……”
.
“少爷！”满哥儿在前院守着，见他们出来，忙迎上来，“这就要回去了吗？”
四少爷的话被打断，严璎等了半天，没听见他说后半句，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哪一桩事？”
这儿人多眼杂，四少爷没法说明白。他心想也不急在一时，支吾一声道，“没什么，”下阶前眼睛往下一瞧，他的披风被那丫头不自觉拖着地走了好长一段路。
偏她还不知晓，先一步下了阶，随后回头眯着眼冲他笑，一双眼弯成了月牙，“少爷，天色不早了，咱们回吧。”一转身，又先往马车去了。
满哥儿扶她上马车，眼尖瞧见了，“哎哟”一声，“下裾全脏了！”
“啊。”严璎后知后觉，惴惴的跪坐在辕座上，“这可怎么好呀？”
四少爷走上前，看她不怎么惶恐的掸了掸灰，没掸干净。她抬眼打量了下他的神色，小意的说，“少爷，我这会儿有个小心愿，您看能帮我实现吗？”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木兰花慢（2）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