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梁上燕（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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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梁上燕
今年的第一趟雪下得有些迟。严璎昨夜睡前烛火下看，雪花像是飞絮飘洒，点点星星糊在窗格上。她原以为初雪下不大的，谁知今早起来再瞧，门前厚厚埋了一堆，踏进去得没半个脚踝。
书阁最受不得潮，她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就听见屋外雁哥儿他们的动静，想来是被叫去阁中防潮了。
隔榻的巧儿也被动静吵醒，翻了个身，咕哝道：“幸好女子不许进阁，不然这大半夜折腾，谁能受得住？”
严璎低低应了一声，枕着臂，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事，有些劲使不上的无力感，可到了这一步，她也不能就此打道回府。她心里焦虑，竟然也慢慢的睡过去了。
五更时就得起来，裹上一件厚袄子，拿着扫帚在雪地上开道。今天陆府人手不够，严璎一个人被派去书楼前扫雪。天还没亮透，她在道旁微弱的灯光下扫着雪。手快冻僵了，偏这处地遮挡不住风，像是积攒了一冬的风都往她颈里漏，她紧了紧领子，吹口热气搓搓手，继续干活。书楼离琅嬛阁不远，这还是她入府来第一次离书阁这么近。原先掏空心思进府，想一睹阁中风采，却没料到给拦在阁中禁令外。
她一早知道“外人不可登阁”，所以心甘情愿化身仆役进来，谁知道还有一道“女子不登阁”的规矩。
可是怎么办呢？叫她现在回去，她也做不到。已经到跟前了，想想办法，总要进去一次。
寒风呼呼刮着，严璎脑子有些晕，一边扫雪一边浑浑噩噩的琢磨办法。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暂且不论她闯不闯得进去，只说万一到时候身份被揭穿，她自己名声不论，还会教族中人落了面子。
可是不硬闯还能有什么办法？报上名去登阁？
太阳出来了，照在身上暖暖的，让她脑子稍稍醒了神。她笑自己胡思乱想，她又不是什么贵人，陆家人哪里会让她如愿？就算太子殿下亲临，书阁的门恐怕也不会为他而开。她支着扫帚往书阁的方向看去，阁楼檐角处尽是雪。这时候其实已经开始慢慢化了，化作水，一道一道往下坠。书最怕受潮，严璎这会儿也顾不得忧心自己，满门心思想着阁中数以万计的孤本，生怕这一遭会毁掉不少。
正想着，道上过来一个人。严璎自觉让到一旁，谁知那人专门凑了上来，笑着喊了她一声，“燕莺儿。”
严璎眯了眼才看清，原来是雁哥儿。他是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府里管事的，也因为这一层，他被派过来专管府中笔墨。这是个肥差，平时出去采购，能漏不少钱在手中。雁哥儿为人大方，老子娘也能在主人家面前说上话，因而底下的仆婢都很尊敬他。
严璎这个冬才进府，单听她们议论过，平时跟着巧儿看见他，也就点一个头的交道。这会儿冷不丁听他叫自己名字，反倒愣了愣。雁哥儿只当她冻僵了，呼一口气道，“扫雪这活儿又冻又累，你先放放，一会儿我叫年哥儿来替你，你进屋子去理理书柜吧！”
严璎道：“谢谢您好意，只是我与那人互不相识，将我的活儿推给他去做，恐怕不太好吧？”
这话硬邦邦顶上来，怎么听怎么不舒坦。好在雁哥儿也不是计较的人，只道，“你别这样想，说起来还是他欠你一个人情，还在这里算他赚了。”他从她手中夺过扫帚，“还记得吗？半个月前莲儿奉墨时不小心污了一大片锦帛，你当时送纸路过，想了个法子祛掉了大半的墨，好歹让她免了被罚出府。”
严璎哦一声想起来。这也算什么事吗？她那时是自己心疼那缎上好的锦帛，瞧织法应是出自南方。那缎色泽如天水素雅，单看亦不逊色于“既绵华而绸彩，亦密照而疏朗”的云锦。她不忍好物蒙难，恰好也知道祛墨的法，于是才顺手为之。
雁哥儿觑她神色，笑叹，“莲儿摊上那事是她自己不稳当。平日里与她关系好的都避之不及。你心肠好，在她大难时搭了一把手，该当她一拜才是。年哥儿是她义兄，帮你扫扫雪，有什么当不得的？”
严璎蹙了蹙眉头，眼神飘到后方去。雁哥儿跟着她目光往后一看，白茫茫什么都没有。回过头，再接着劝说，“大冬天在屋里呆着多好的事呀，是不是？临雪天了，阁楼也要关了，你自个儿呆屋里暖和暖和，前院有唤，再去送送笔墨，得个讨赏，不是挺悠闲的嘛？”
严璎双眼一动：“阁楼要关？”
“是。”雁哥儿点头，在雪地里待了会儿，他也觉得有些冷了。搓了搓手，说道，“这天冷，少爷们进阁少不了得捧熏香暖炉进去伺候，可是阁内一向有禁烟的规矩，族里长老们干脆就在雪日里闭阁。等来年春暖，再命人上钥匙开阁。”
听他这样说，这楼一锁一时半会儿还开不了，严璎的心思不禁沉寂下去。雁哥儿在旁打量她，挺清秀的一个姑娘，稍带婴儿气的一张瓜子脸，往冰雪里并看，也毫不失色，就是那双眼差些，没神，再好的皮囊也给浪费了。听前头管仆役的哥儿说她曾经是一个大家闺秀，只是家道中落，不得已沦为仆役。好在她笔墨出众，相貌也不差，入陆府时选作了专奉纸笔的丫鬟，以后成日里书香为伴，也不算糟蹋她爹娘半生栽培。
只是做了仆役，到底与从前做小姐的时候不同了。好好一个姑娘，落得在冬日里扫雪，多么可怜呀！雁哥儿心里泛同情，不免就对她多些照看，说道，“赶紧回屋吧，喝上一杯热茶暖暖胃，这日头刚起，还剩大半天呢，少不了有你忙活的。”
严璎道：“那我就回去了，您劳心。”
雁哥儿说好，就看着她往回走。雪地滑，她一步一步走得小心，雁哥儿瞥见她袍子角湿了一大半，想必靴子一早也教雪水浸透了。这大冬天，不知道得多冷。他摇摇头，拿着扫帚随意扫了扫，心想这姑娘吃得苦，被冻得双唇乌青也没见吭一声。
年哥儿打路另一头过来，看见他忙迎上去接过扫帚，边扫边道：“多谢雁哥儿从中帮嘴。那位救了我妹子的命，我从心底感激着呢！如今终于寻到报恩的机会了。”
雁哥儿瞧他这样子，不免再低声教训几句。横竖不过是说莲儿不经事，活该…年哥儿听了这许多日，不敢顶嘴，忙笑说，“劳雁哥儿多费口舌，莲儿遭了这一次罪，已经晓得轻重了。”他觑着雁哥儿神色，腆着脸笑问，“我瞧您对她似有几分在意，不晓得是个什么缘由？”
“你瞎琢磨什么呢！”雁哥儿白他一眼，“要是给我听见院里有人乱嚼舌根，我第一个先撕了你的嘴！”
年哥儿忙弯身告饶，雁哥儿低声道，“你只管好好报你的恩，这个燕莺儿啊，你可千万别去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他想起昨日满哥儿特意过来找他说话，有意无意间问了几句燕莺儿的事。这能教满哥儿惦记，恐怕是她在四少爷那里露了面，少爷上了心才让人来问的。
“也不知是福是祸。”雁哥儿摇头。
年哥儿以为他说自己，吓得慌张。雁哥儿笑他胆小，一手打在他脑门上，“只要你安安分分的…”一错眼，见打前院出来一人径直往这边来。近来府内动静闹得不小，他赶紧打住话头道，“别是什么要紧的事，你扫你的雪，我去看看。”
年哥儿应了声，拿起扫帚接着严璎扫过的路继续扫。雪稀稀疏疏还在飘，只是这会儿又小了，在枝上的腊梅暂作停留，很快就融化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梁上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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