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n10:全面进化］金毛妖怪》优莉恩

10、金毛妖怪

　　——戮克莘——

　　——莘，慢点跑！
　　——莘，不要乱翻洗衣篮！
　　——莘，读完书了吗？
　　——莘，别出去，天快黑了！
　　——莘，刷完碗要记得擦干哦！
　　——莘，握农具时要学会找合适的支点，才能省力！
　　——莘，看到妈妈累了就帮帮她，好吗？
　　——莘，来，我们一起给诗和小小讲故事！
　　——莘，莘，莘……
　　莘呆呆地卧在泥地里望着头顶阴沉的天空和身旁陡峭的岩壁，雨水不断滴入她的眼眶，刺得她合上了双眼。视野陷入漆黑后，来自大姐的叮嘱和教导开始在莘的耳畔回旋。
　　——莘，天黑后一定不要出门！会有金毛妖怪把你抓走的！
　　——莘，给诗他们讲金毛妖怪的故事好不好？
　　——莘不想听金毛妖怪？那……土地佬的怎么样？是我和布朗可小时候自己编的哦！
　　许久的麻木过后，莘开始逐渐感受到从身体每一个角落传来的酸疼，她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坐起身来，摇摇头，将莎的声音从头脑中甩出去，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我想听什么故事？
　　——我想读什么书？
　　——我想干什么活？
　　——我该怎么学习？
　　——我该怎么玩耍？
　　——我该怎么工作？
　　——我该怎么生活？
　　——我都不知道啊。
　　——我都没思考过啊！
　　她不是没想过反驳莎的教育，她不是没想过像小小那样耍赖撒娇，但每当看到母亲欣慰的眼神，每当听到父亲的夸奖，每当看到莎满脸的期待时，她就开不了口。
　　——我想休息。
　　——我想玩耍。
　　——我想寻找自己的爱好。
　　——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切的一切，全部都说不出口。
　　五个孩子中的老三，是个有点尴尬的位置。她要做兄姊眼中乖巧的妹妹，又要做弟妹眼中可靠的姐姐。没有一个清晨，莘不在倦怠中醒来；没有一个夜晚，莘不在幻想中入睡。
　　——总有一天，我会做出让大家都惊叹的事！
　　——就比如说……金毛妖怪！我要做收服金毛妖怪的英雄！我要像布朗可一样强大，像莎一样美丽……
　　这个每晚都会在莘脑海中浮现的不着边际的梦想让她整个人滞了一下，她让自己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强忍身上的酸痛，扶着岩壁站起来，环顾四周，寻找那个在坠崖过程中一直抓着她的人。
　　要找到那人并不难，因为这处狭窄的山谷中除了莘以外的唯一活物便是几步开外一个卧在地上的人影。真正令莘感到震惊的是那人的外形——褴褛如乞丐的衣衫，呈病态苍白的细瘦四肢，最显眼的是那一头金黄色的毛发，和她小时候所听到的故事里的“金毛妖怪”别无二致。

　　——？——

　　——停下来了吗？
　　她仰望着昏暗的天空，任冰雹砸在身上，雨水冲刷过她半阖的眼睑流入眼眶，带来难耐的酸涩疼痛。
　　——四肢难以移动，但至少我还能感觉到疼痛……说明最起码我还没残。
　　她努力让自己的头脑转起来，一度模糊的神志渐渐清醒过来。
　　——隆隆声没有了，大地也不再颤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第二次山崩或泥石流了。
　　她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是从她旁边不远处传来的。她试着起身，却只能勉强转动头部，躺在地上看到了不远处扶着岩壁站起来的戮克家三女儿。
　　“……莘？”她嘶嘶地吸着凉气，努力呼唤那女孩的名字。
　　“咦？……咦？”莘先是愣了一下，凝神看了她半晌，才惊讶地后退一步，叫出了声：“是……你是……说话了吗？！”
　　——啊，问我话了。看样子是没有大碍。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嘴角上扬，展开一个释然的微笑：“没事……就好。”
　　——莘会害怕我吧。毕竟我长得和他们太过不同。
　　她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心理准备。她猜莘可能会惊叫，可能会逃跑，但她没想到莘居然静静地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犹豫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原来，你，你是……土地佬吗？”
　　——土地佬？
　　她因这个词语的突然出现而一惊，记忆中极为遥远的几处画面隐隐约约浮现在眼前。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没有来维瓦纳的时候。她坐在一片沙地上堆着城堡，周围人群的喧嚣在此刻回想起来显得很陌生，同龄的小孩们跑过来跑过去，其中有几个加入了她堆沙堡的工程。
　　——这几个小孩中，有和她一样的白人，有和她邻居一样的黑人，有她没怎么见过的黄色皮肤的人。
　　——他们互相讲故事。那个黄色皮肤的小孩自称来自东方，一个传说中有着古老神明的地方。那个小孩还说，有一种叫作土地佬的精灵般的人物会保护土地上劳作的农民。
　　这之后，回忆的画面又跳到了十四年前。
　　——她在后山遇见弄丢了莎的布朗可，他在山间呼唤妹妹的名字，最终坐在乱石间忍不住抽噎。
　　——她还记得，自己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对布朗可说话，说土地佬会庇佑莎回家的。
　　——既然土地佬会保护土地上劳作的农民，那么就由我来做戮克家的土地佬。
　　而此时此刻，戮克家的三女儿蹲在她面前，说出了这个词语。
　　“你怎么知道？……”
　　“我的哥哥姐姐在我小的时候给我讲过不少故事。”莘像是安了心，微微笑了笑，说。“哥哥说，田野里有庇佑我们的土地佬，可以帮我们抵抗金毛妖怪。姐姐说，她小时候被困在河边，就是一个蓝眼睛的流浪儿一般的人从土地中凭空冒出来救了她的。”
　　说着，莘伸出一只手，轻轻触到她的眉心，继而抚上她的眼皮，想要确定般问道：“你是土地佬吗？”
　　——布朗可还记得我，还把土地佬的故事说给他的妹妹听。
　　——莎还记得我，把我的模样描述给她的妹妹听。
　　——看样子……我有资格成为一个合格的土地佬呢。
　　她张开嘴，半晌，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在莘温和话语的抚慰下，浑身的疼痛不再那么难耐，雨水带来的寒冷也渐渐消失，她撑起重新温暖起来的身体，不再隐藏自己的面容，拉起了莘的手：“是的，我是庇佑你们的土地佬，我叫……洁米。现在，让我送你回家吧。”

　　——戮克布朗可——

　　按照莎所说的话，村民们分散开来对每一层山崖展开搜索，布朗可跟母亲和莎一路，端着原型具走在最前面。
　　时间无情地流逝，莘安然无恙的希望越来越渺茫，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雨变小了，视野不再那么糟糕，但雨声变小也让莎压抑的抽泣变得更加清晰，令他更加不安。
　　——冷静点，不会有事的，大家都在帮忙……
　　他一边自我安慰着，一边却又想起了五年前的案子，蕾欧娜那残破得令人目不忍视的身体不听话地跳到他视野中，任他怎么眨眼都无法让这幻视消失。
　　——我不能再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了……我要与那个害了蕾欧娜、掳走莘的妖怪做一个了结！……
　　夜幕般的乌云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消散，第一缕阳光洒上大地时，两个山坡之下传来了骚乱，其中一个大嗓门邻居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布朗可耳边：
　　“——看到金毛妖怪了！抓住它！”
　　布朗可来不及多想，径直沿山坡滑下去，正好看到蕾拉娜把莘从一个衣衫褴褛的人形生物旁边拉开，挤出人群，把她送上山崖，带到家人们身边。莘身上沾满泥土和血污，她睁大了眼睛，嘴唇开合，像是想倾诉些什么，但她的话语很快被淹没在了村民围攻那生物所发出的嘈杂声与拥住她的母亲的哭泣声中。
　　“没事，莘没受伤。”莎上下检查莘一番，终于松了口气。“这样的话，那些血是……”
　　“是土地佬！”莘终于费力地挣开母亲的怀抱，她的声音已经掺进了一丝哭腔：“是洁米她救了我！她不是什么金毛妖怪！”
　　母亲和莎一时搞不明白莘在说什么，但布朗可猛地从山崖上跃了下去。他闯到人群中，扑向被火把点燃了身上碎布，正燃烧着、哀嚎着的那生物。
　　——洁米。莘叫她洁米。
　　布朗可脑海里终于再次浮现出自己的工作。
　　——她不是我们的猎物，而是我的任务……
　　他一把抱紧“金毛妖怪”，赶在火势没有完全蔓延到他身上前，滚下山坡，径直栽到山下的河里。火焰熄灭了，布朗可钻出水面深吸一口气，把“金毛妖怪”推上岸，借着初曦，终于看清了她的面目——
　　无力地摊开在地上的细瘦四肢，烧焦的皮肤，虬结在一起的头发，看不出原貌。
　　——不……怎么看都不像野兽。
　　——果然是个人类么。
　　布朗可正思索着，这生物缓缓睁开了眼，那是双和洁米.琼斯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小心得像是怕一眨眼就再也看不到了。
　　无限的记忆于这一刻在布朗可脑海里爆炸般泉涌。
　　——在莎走丢那晚自称土地佬，在后山安慰他的那个声音。
　　——赶到河边，将莎从土穴中挖出，救了她的那个流浪儿。
　　——在后山出没，自称来自另一半球不愿透露姓名的女孩。
　　这些身影渐渐合而为一，与此刻他面前这个被莘叫做“洁米”的女孩重合，她们的蓝眼睛闪烁着同样的光芒。
　　布朗可听到了村民们赶下山坡的声音，他高举双手，冲虎视眈眈的他们大喊：“它——她不是什么金毛妖怪！连滚鼠怪都不是！这是个地球人，天公会教科书里有……地球人是杂食动物，但他们不吃人！他们不凶残，是智能生物，也有高度文明……”
　　“同一种生物栖息在不同地方的话，习性也会改变的！如果它不是金毛妖怪，那又是谁杀了蕾欧娜！”蕾拉娜尖声高叫，面容因悲愤而扭曲了。“如果它真的拥有智能，真的拥有文明，又为什么从没与我们交流过，而是像滚鼠怪一样偷偷地生活在我们都不知道的地方！”
　　听到蕾欧娜的名字被这么直接地说出，布朗可瞳孔紧缩，所有有关蕾欧娜的记忆翻涌而出，巨大的悲伤将他的意志吞没，她支离破碎地躺在乱石间的样子再次袭上他的心头，随之而想起的是那个在乱石间和他打招呼的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孩……
　　这一幕回忆把布朗可从失神中唤醒，他注意到自己身前躺着的女孩用皮肤皲裂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嘴唇艰难地蠕动，布朗可忙俯下身去聆听她吐出的破碎语句。
　　“我……我没有……伤害蕾欧娜……”
　　——她居然说的是维瓦纳语。
　　就在她开口的同时，布朗可就认出了她的口音。
　　他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想起了沃尔登动物园里，阿伦对他说的那些话。
　　「——一旦在陌生的环境有了让我们无法舍弃的事物，一旦这事物成为了我们心尖上的牵挂，我们就不会想着回家了。我们会扎根于这个环境，无论他人投以怎样的目光，无论面临多少未知，都会执着地在这个环境里生存下去。」
　　——你心里的牵挂是什么呢？究竟是因为什么才让你如此无法舍弃，以至于让你执着地生存在我们维瓦纳人与滚鼠怪的夹缝之间？
　　布朗可想要问好多问题，却被更难言的悲伤塞住了喉咙。他俯下身注视女孩的蓝眼睛，想要触碰她，却又怕把已经重伤的她碰得更加损毁，只能轻轻扶住她歪向他的脸，用尽力气向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女孩皮开肉绽的脸上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神采，布朗可很费力地辨认出她扭动烧焦皮肉所露出的是一个笑容。
　　——是我吗？
　　布朗可心中隐隐冒出了对那些问题的猜测。
　　——是因为我吗？……如果是的话，真的，真的很对不起啊。如果我能够早点发现你的存在，如果我能够早点察觉你的心情，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女孩手上的力渐渐松了，蓝眼睛中的光芒也黯淡下去，但那抹微笑仍顽强地挂在她尽毁的脸庞上。
　　布朗可又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鼓起勇气把手移到她鼻下，沉默了好久，脱力般垂下头，将前额抵在了她胸口。
　　“她死了。”他沉声说。
　　比起向村民们宣布这个消息，倒更像是在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