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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雪上空留马行处 ...


  •   姚学琛在自己28岁那年冬天去了日本看雪。

      从香港到日本,从亚热带到温带,从青绿到素白,就是为了看一场雪。这个理由对一个年届三十的男人来说似乎有些牵强,或者说冲动。更何况这个男人还以成熟稳重著称。姚学琛从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但这件事情做得偏偏让他自己也很困惑。

      此刻,他还在思考这个事情,怎么就莫名其妙地上了飞机呢?

      坐在飞机上,他靠着窗户发呆。飞机起飞了,地上的人越来越小,慢慢的,港岛也成了几个斑块儿。姚学琛知道,他离开了香港。

      原来香港那么小啊。

      七个小时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了新千岁机场。一出机场,迎面而来的寒风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似乎在报复他对日本冬天寒冷程度的轻视。天黑了,呼啸而来的风打在脸上,钝钝的疼。

      街上是匆匆忙忙的行人,零零散散的车辆,昏黄的街灯,繁华的商场店铺。姚学琛站在街边,人行道的末端,静静地看着。很多人经过他,很多车辆也经过他,行人有时不小心撞到他,车灯有时会照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半阴影。他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只是夜的原因让他放下了陌生感和紧张感,让他混在其中,放空自己。

      他忽然就笑了,笑得见牙不见眼。他觉得自己这趟是来对了。来北海道看雪,真是慌乱中一个偶然又正确无比的选择。他轻快地跑起来,跑过绿灯,跑过他前面的人,跑过商铺,跑过霓虹灯。他28岁了,他想也没想就来日本了。他在日本街头像个孩子一样跑步,他跑到人少的地方还小声地欢呼一下。

      他是28岁的姚学琛,是刚刚失恋的学琛,是被父母催婚的儿子,是工作不顺的警官。

      回到酒店后,姚学琛给家人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在札幌。只说是工作需要,家人也没多问,让他注意保暖,早点回家。

      明天呢?明天去哪里?躺在床上,姚学琛又有点不知所措了。无计划,无安排的旅行让他无从适应。谁让他前二十年太习惯计划和按部就班了呢?不管了,既来之则安之,明天出去看看雪景也好。

      第二天早晨起床,姚学琛拉开窗帘一看,外面已是雪的世界了。空中飘着雪花,旋转,飞舞,最后无声的落下,成就这一片素白。

      姚学琛很喜欢冬天。这是属于8岁的阿琛的小秘密。电视上说,下雪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雪铺满大地,掩盖污秽,让世界绽放新的色彩,开启新的篇章。

      那是不是说,雪会盖住一切不好的东西,让所有事情都回到起点呢?这是8岁的阿琛的困惑。
      但香港从不下雪啊,阿琛无法验证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确,他只能等啊等啊,等一场雪的到来。

      童年的记忆似已远去,20年后,姚学琛终于等到雪了。

      只一眼,他就爱上了雪。爱雪的素白,安静与迷朦。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他走走停停,随便上了一趟列车,又随便在一个似乎人烟稀少的站点下了车。真是随便啊,走在茫茫旷野上,姚学琛这样想。

      现在,他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旷野。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绒服。与这白色的世界差异太大了。这个不知名的旷野有着不输任何著名景点的雪景。远处有几间屋舍和几棵四散的树。旷野有平缓的起伏,是不经意的抖动和波浪。

      屋舍飘起一两缕轻烟,显示出人类居住的痕迹。

      太安静了,周遭只有他踩在雪上的“咯吱”声。

      太孤独了,他不经想起那些吟诵千年的诗句。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素白的风景,清冷的空气,微凉的北风。这种情景宜欣赏,他是这世界唯一的赏花人。

      当然,也宜思考。

      令人困惑的事情似乎有了头绪。头不再那么重,脚步不再那么重,呼吸不再那么重,一切都轻盈起来了。

      旷野上有了一个走走停停的黑点。是纯白宣纸上的一点墨。

      更远处的旷野来了一个走走停停的白点。不细看很难发现。

      姚学琛拿出相机拍照。选角度,调光线,摄影爱好者姚警官做得很熟练。一定要把这么美的景色记录下来。

      镜头框住前方的一棵树,正准备按下快门的时候,框里走进了一个“白点”。不明显,但是在镜头里走来走去,也没法拍啊。姚学琛换了个方向。

      远处的“白点”越走越近,原来是个女孩啊!不知是本地人还是像我一样奇怪的“赏花人”?姚学琛心里这样想。也许,一会儿可以打个招呼,她也拿着相机呢。

      他们在相距20米左右的地方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他们都在拍照。不知镜头里各是什么。

      姚学琛突然想和对面的人说话。说什么呢?说这雪,这屋舍,这旷野,这异国他乡,这良辰美景,说手里的相机,相机里的照片,和心潮的涌动。

      他慢慢向前走,越来越近了。突然,对面传来了“滴滴滴”的响声。姚学琛停下了脚步。

      她说的是粤语,嗓音轻柔温和。他有些激动。他准备好了一肚子想说的话,他甚至想邀请她接下来一起旅行。

      谁知道对面的人打完电话朝他笑了一下,就转身匆忙地走了。

      “哎!”一个单音节的字无奈代替了其他的话。他是在喊她吗?应该是的。毕竟,是两个在异乡偶遇的“赏花人”啊。

      可惜,不能聊聊天了。

      一声叹息消散在了旷野。

      晚上回到酒店,姚学琛整理照片时看到了那张照片,雪地中一个姑娘端着相机拍照。穿白色衣裳的姑娘是雪中相宜的风景。

      后来的几天,姚学琛再也没找到那个不知名的旷野,也没找到那个姑娘。懒散几日的北海道之行,就这么结束了。

      他找到了8岁的阿琛想要的答案了吗?他还要再来一次吗?

      下一次会不会又是自己一个人莫名其妙的踏上飞机,踏上一趟不知名的列车,来到一个不知名的旷野,遇到一个美丽的香港姑娘呢?

      姚学琛这样问自己。

      他不知道答案。

      他这样告别札幌,告别雪。

      他说: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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