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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侧妃有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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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因为背光而看不清面目,然而身形修长,别说聂谦现在已经清醒了大半,就算醉到两眼昏花,都能一眼看出这是个男人。
那人不答,反手一抽,放在一旁架子上用以装饰的宝剑仓啷出鞘,以雷霆万钧之势向太子的千金之体袭来,聂谦大骇,还来不及叫出声,剑锋已擦着他的耳朵而过,深深没入床板。这床板乃是紫檀木所制,极为坚硬,他执剑而刺竟只如没入豆腐一般。
聂谦道:“你竟私自带开锋利刃进寝宫,可知是死罪?”
他仍是看不清这人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笑了笑,将宝剑拔出,侧过剑锋,在聂谦脸颊上缓缓拖过。
聂谦闭目,脸上却未觉出痛感,金铁钝钝的触感光滑地抹过他的皮肤——这剑并未开刃。
那人淡淡道:“下一剑戳哪里?”他声音沉稳,显然并未考虑捏着嗓子装女人。
聂谦心知这人用未开锋的剑都能轻易刺穿紫檀木,砍碎他这个血肉之躯更是不在话下,也不便与他研究要戳哪里,只道:“你自己想清楚,在紫宸园刺杀太子是什么罪名。”
那人道:“杀了你我自然就逃了,上林苑的酒囊饭袋还能抓住我么?”
聂谦道:“你逃得过规毁箭阵?”
那是连燕国重甲军都忌惮的箭阵,规毁一怒,便是灭世之威。
那人道:“规毁弩最大的缺陷便是上弦慢,只要拼着中一箭躲过要害,在第二波箭雨来之前便可全身而退。”他顿了顿,道,“若是宁家还有人在,当可九发连珠,如今却是不可能了。”
聂谦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脑中念头飞快转了几遍,始终没猜出此人身份,低声道:“豫王应该不会用这么笨的法子……我如今在朝中无权无势,碍不了别人的路,应该也没人真情实意希望我死。你若只是担心我将你冒充张良娣潜入后宫的事揭发出去判你死罪,大可不必杀我,我们应该有更两全其美的法子。你只需将剑挪开,以后你仍做你的张良娣,我时常来宠幸你帮你掩藏身份,这个买卖你有便宜。”
那人收了手中剑,转身坐下,他本穿着一身素衣,挥手随便披上一件外袍,又低头在床底下掏了掏,掏出一双皮靴来穿上,之后好整以暇地抬手理自己的头发,简单挽了几挽,梳了一个常见的男子发髻。
聂谦被绑得动弹不得,只能用眼角看到他整装完毕,向他单膝跪下,道:“臣妾拜见太子。”
“……”太子纠正他道,“单膝跪礼是军礼,女子见了夫君,都是万福礼。”
那人理所当然道:“我又不是女子。”
聂谦哭笑不得道:“你到底是谁?原先的张氏在哪里?你怎么入的宫?”
那人抬起了头,坐到梳妆台旁,一只手随意搭在桌沿,抬起右脚搁在矮几上,这才似乎舒展开了长手长脚,吐了口气。聂谦艰难地抬起头,终于能够看清他的样貌。这人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如今姿势虽然极为不雅,腰背头颈却如青松般笔直,室内的灯光洒在他蜜色的肌肤之上,仿佛能反射出润泽的光晕来。他有一张英俊迷人的脸庞,却又带着铁马金戈的味道,即便穿着绸缎,也似甲胄在身。
聂谦有一点发呆,许久后那人开口道:“原先的张氏听说太子会被废,生怕被牵连,已经趁着秋猎的机会,在来上林苑的途中潜逃了。”
聂谦回神,仿佛没听懂一般道:“啊?”
那人刀刻一般的嘴角弯了弯,道:“我看机不可失,便混进来了。”
“……混进来做甚?”
“混吃等死。”
“……”聂谦无言道,“大好男儿,不志在四方,却愿意在这深宫之中混吃等死。”
“混吃等死也没几年了,为何不混?”青年淡淡道,“燕国扣陛下为质,又嫁鸣凤公主为密探,外有燕国虎视眈眈,内有豫王想废太子而自立,燕国最为忌惮的宁家规毁弩阵已没了统领,不出五年,鸣凤公主便会摸清楚规毁弩阵已名存实亡,燕国挥兵南下,大楚国运不过十年气数。深宫十年,好吃好喝,岂不美哉。”
聂谦怔愣,张了张口,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些事他自然是知道的,却没有想到,这般直接赤裸裸地说出来,会让人如此痛心难过。
“那么你究竟是谁呢?”太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就算我不拆穿你的身份让你继续在后宫混吃等死,你也起码得告诉我一个名字吧。”
“我是一个逃兵。”那人道,“我叫九舒。”
“为何要逃?”
九舒淡淡道:“留在军中死路一条。”
聂谦叹气道:“好吧。现今我们已达成了和议,可以给我松绑了么?”
九舒略微戏谑地看着他,道:“不成。太子殿下今天专程来宠幸臣妾,在臣妾床上睡了不到一盏茶时分便急着要走,难道是嫌弃臣妾貌若无盐?”
聂谦道:“松绑了也可以躺在床上啊。”
九舒道:“我不信。我对太子一见钟情,就算留不住你的心,也要强行留住你的人。”
他说罢便从梳妆台旁站起,只脱了鞋便和衣睡到太子身旁,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头上的簪子硌得慌,拔下来握在手中。
聂谦道:“你干什么?”
九舒理所当然道:“侍寝。”
聂谦怒道:“我是说簪子!”
九舒道:“万一半夜太子殿下兽性大发,要逼迫于臣妾,臣妾也好自卫一番。”
聂谦:“操。”
九舒没有再说话,聂谦被绑着无法做大幅度动作,只得仰天躺着,也不想白费力气扭头去看他在做什么,睡着了没有。等他完全安静下来,方能听到九舒在自己耳畔平稳轻缓的呼吸,随后,能隐隐感到他睡在自己身边而散发出的体温。聂谦从未有过这种奇妙的体验,他自懂事起便一个人住一个宫室,一个人躺一张床,身为太子,自当与人保持距离,他没有想过,第一个与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如此接近到几乎快要肌肤相亲的人,竟是一个目的不明,对他也不知是敌是友的男子。
夜如此寂静,从未与人同塌而眠过的楚国太子,竟就这样在一个陌生人身畔睡着了。
他没料到自己竟看到了宁连营。聂谦记得自己九岁时跟着父皇去看规毁弩队的射弩大赛,那个在军中威名赫赫,连他都已听过无数次他的传奇战功的大将军,长得竟然一点都不凶神恶煞,十分和蔼。父皇说:“紫塞,谦儿第一次来,不用太护着他。”
紫塞就是长城,正是宁将军的字。宁将军笑道:“行,今日只是射弩赛,也不用走很远。”父皇便道:“谦儿,你跟着宁将军去吧。”
聂谦便有些胆怯地跟在宁连营身后,宁连营特地将脚步放小了,走快了还停在原地等一等他。地面坑坑洼洼甚是不平,聂谦东张西望,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宁连营一只大手裹住了他的一只小手,笑道:“殿下不急,慢慢跟着末将走便是。这路虽不平,但总走得完的。”
路虽不平,但总走得完。宁连营可能没想过自己这一生却没办法有个圆满的终结,他在燕楚边境,拿起监国太子赐的那杯毒酒时,心里可曾想过那日规毁弩队争相喝彩时,他握在掌心,一步一步牵着往前走的那个小小孩童?
聂谦喃喃道:“不杀,父皇死,杀,偏安五年。”他才十七岁,他能怎么办呢?
聂谦似乎觉得有点冷了,被绑着的身体不安地动了动,微微瑟缩。九舒看着他睡梦中的脸,太子的眼角似乎有一点隐约的泪痕,细看却什么也没有了。他叹了口气,舒展开手脚,将这略显单薄的少年拥入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