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玩笑》虹光闪闪

66、第六十五章

　　是夜，群星闪烁，似是在庆贺众人的平安无事，独坐屋顶之上的凯文却只觉刺眼。他摸上怀中冰冷的星杯徽章，直至指尖也变得冰冷才稍微心安。今日之事发生那时他真算是严重失态了，怕是会让总长嘲笑一番吧... ...还好对方人不在这里。

　　“原来你在这种地方啊，凯文先生。”温和的少年嗓音传入凯文耳中，“怪不得总也没找到你。纱绫阿姨想着要和你道谢，却发现你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要我帮忙找找看。”

　　未等错愕的年轻神父询问，少年便一五一十道出缘由，还附赠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知如何应答是好的凯文只能呆呆地看着对方很随意地走到他身边盘膝坐下，瞳孔中映出璀璨的光芒可又绝不耀眼，意外的令人能够心情平静。

　　“你不问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吗？”维持了一会儿静谧氛围的凯文终究难忍心中闷气出言问道，“你的观察力该是很强的，一定看得出我在纱绫夫人决心自我牺牲那时反应过于强烈吧。什么都不问真的好吗？”

　　“哈哈，关于这件事，我倒想要先对你表示歉意。”黎恩轻笑起来，“其实我和哥哥在列车上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你并非普通的新人巡回神父，而更像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教会‘骑士’那类人物。据哥哥的估计你至少也是‘星杯骑士团’的精英成员... ...甚至是之上的水准。但是，考虑到你大概是盖乌斯那位忘年交友人介绍来的那个人，我和哥哥还是选择了先观察你一段时间再考虑如何同你相处的问题。所以准确地说，你自和我们搭话以来这段时间都处于一种微妙的被监视状态。没有立刻信任你这点，我需要正式和你道歉。”

　　“太夸张啦，雷恩。这种警惕的态度才是正确的吧... ...倒不如说还请务必继续保持下去。”凯文稍稍睁大了眼，在理解黎恩话语间深意后摇了摇头，“我并不是个好人，只因为白天我那没起到什么实际作用的协助就解除对于我的警戒也未免太天真了哦？”

　　凯文以为自己说得足够通俗易懂，不料听到这番话的少年却忍不住大笑起来，那样子仿佛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弄得初回见识这种算得上不合时宜的反应的年轻神父一脸茫然。

　　“抱歉，实在是凯文先生温柔过头了，和说出来的话在某种意义上形成了鲜明的比照，让我觉得很有趣而已，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黎恩拭去眼角笑出的泪珠，好不容易再平复了情绪，“果然凯文先生的真正意图姑且不论，你本人还是很温柔的。真正不是好人的人可不会如此好心到提醒别人不要随意接近并保持警惕呢。”

　　“不是好人又不一定是坏人。”凯文孩子气的鼓起腮帮子，“我说雷恩，你该不会还是那种认为这世上除了善便是恶的人吧？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那种会友善到主动出手帮助谁的那种老好人——”

　　“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我就是如此认为的呢。”黎恩打断了凯文的自我贬低，“其实怎么说呢... ...我最初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过去的我有一点像。并非其它喜好方面或者相貌上的那种相似，而是性格上的。所以姑且还是问一下吧——凯文先生，你是怀着寻求死亡的心情活下去的吗？”

　　这样直白而又不可思议的询问对一个内心乐观的人而言简直是莫名其妙，可刚好被问的那人正是符合话语中隐含条件的那类人，于是不出黎恩意料的，凯文顿时怔愣在那里迟迟无法回答。

　　“可能你无法相信，但我曾经也是怀抱着类似的心情活下来的。”黎恩闭上眼回忆起他五岁以后的经历，心中却因有了值得相伴守护之人而不再迷茫钝痛，“我小的时候被生父抛弃，甚至连名字都被剥夺，若不是得恩人相救怕是早已被强大的魔兽当作餐后甜点吞噬。这样的我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有种根深蒂固的自卑感，总有自己不被需要的认知，也因此更渴望通过做一个有被需要价值的人来获取别人的认可。但后来，我成为了库洛哥哥的弟弟，成为了安布斯特家的一员，真正得到了属于我的名字和归宿，也在哥哥的关心下慢慢拾回了好好活下去的自信不再一味的轻视自己的性命。”

　　黎恩缓缓地说着，丝毫没有介意揭开自己内心深处伤疤给一个谈不上熟悉的人看这种事情。他早已获得了新生，成为了现在的自己，就没有必要过分怀缅那个尚且懦弱自卑的自己将其护得严严实实害怕被发现。而至于他跟库洛并非亲兄弟一事，早在三年前从克洛斯贝尔归国之时库洛便提醒过他若是遭受身份怀疑或是有必要就可直接坦言，却也无需平白告知太多人。兴许是盖伊先生和库洛说了些什么吧。

　　“怪不得你会在车上问我能不能看得出你和库洛君是兄弟。”凯文扫了一眼黎恩酒红色的眼瞳，“不过即便是现在我还是那个观点哦，即便不相像也没有血缘关系照样可以成为亲密的家人。”

　　“正是这句话让我和哥哥都决定相信你一点，暂缓对于你的目的询问啊。”黎恩微微一笑，睁开的双眼里闪着感激的光，“我也是从那时开始意识到你绝不是个无法沟通的人。但不介意的话，我还是很想知道你渴求在奉献的漫长人生路途中寻得有意义之死的理由。你也一定有着会替你而欢喜悲伤的重要之人吧，为何会生出舍弃的觉悟？”

　　“因为我是个罪人。”绿发的少年深知无法再在嗅出他身周那种死气之人面前撒谎，老实地回答道，“珍视的人也好，在我最无助之时向我伸出援手之人也罢，她们都因我而死。如果我没有回绝珍视之人的邀请，如果我不暗藏对他人的怨恨滋生恶意，哪一件悲剧都不会发生。不，归根到底，如果我没有和她相遇，就绝无后来那些事的发生... ...是我的傲慢和无知害死了本该成为我人生中启明星一样重要存在的人。这样的我，除了更多的奉献和赎罪之外，不可能会有想要活下去的想法吧。”

　　“没有人会生来便渴望死亡。”黎恩平静地应道，“凯文先生，请不要用自暴自弃的方式麻痹自己的神经，强迫自己不去寻求活下去的理由。你所害死的人——假设对方的死与你真的有直接关系的话，对方的遗愿又是什么？而你已经完成那条生命所背负的愿望了吗？有的时候，单单是肩负一个人的存在意义就足够延续另一个人甚至另一些人的生命。事实上，我们每个人都绝非单纯的为自己而活吧。”

　　什么是活？什么是死？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无人可解。死亡，意味着一条生命的消逝，意味着周围人一段时间内的悲伤，可除此之外竟然会什么都剩不下，这未尝不是件悲哀的事。一个人在他性命消亡之时只是死了第一次，而当他被仍旧活着的人忘却之际便会死上第二次，从此再无这一存在的任何痕迹。凯文不觉得露菲娜·亚尔珍特这个奇女子会很快被教会的所有人都遗忘，但也没抱有过百年之后尚有几人对其记忆犹新的希望。因而他笑着，长叹了一声。

　　“雷恩，那个人——我是指我害死的那个她是直到今日我都无法完全理解的人。她爱着这个世界，爱到乐意献出自己的一切换取她所希冀的未来。而我的爱没有她那样伟大... ...我办不到像她那样不求获得回报，也难以抑制想要离她所在的高度更近一步的渴望。可兴许，正是这份自私贪婪在折磨我的同时也伤到了她，造就了这个生不如死的我。你认为她还在的话，可能将心愿托付给我吗？”

　　“她会的。”黎恩毫不犹豫地回答说道，语气坚定，“如果她像你所说的那样是个博爱之人，就定然也会爱着在她守护范围之内的你，乐意把生的希望，生的美好，生的祝福尽数托付给你，请你做她的眼睛代她继续踏上漫长看不到尽头却着实给予这世界以欢声笑语的旅程。而那位不知名的‘她’也定会有同样与你以宽容谅解的家人尚在人世，并祈愿着成为和‘她’一样的人。你对于那样的人，能够放得下吗？”

　　“别口才这么好啊。”凯文苦笑着，捂住了自己的脸不让悲戚显露过多，“我会忍不住原谅自己，像你所说的那样鼓起勇气站到‘她’惟一的家人面前谢罪吐露真相的。”

　　“正因如此，我才更应该劝解你不要一条路走到黑，凯文先生。”黎恩轻声说道，“你也看到了，这世间必然还有很多像纱绫阿姨那样伟大的母亲。尽管我不清楚你当时的反应是因为什么，但不要失去对美好事物存在的信任之心。相信更多的善，才有灭恶的自信，才能像‘她’一样坚定地爱着这个世界。凯文先生只要按照凯文先生自己的风格去办事就好了——只要心不堕入黑暗，光明便永存于世。然后，去见你认为有必要好好谈一次的人吧，把自己的真实向对方倾述，所能够换来的定会是一个崭新的自己。”

　　黑发的少年并看不到他身侧掩面发颤的人颊侧滑下的泪珠。但这一天的夜晚，繁星亮得惊人，将本该深邃的黑夜点缀得明如白昼。

　　再漆黑的夜，也终会被夺目的光照亮。

　　“准备改行当游击士了吗，亚里欧斯兄？”

　　长发的青年倚在阳台边，看向冲他走来的银发少年，无声地点头。他一点都不奇怪这名聪慧过人的男孩是如何在纱绫的唠叨声中成功脱身并找到他道出他的决定的，事实上想得过多只会令他平生困惑而无益处。这反而成了库洛欣赏此人的缘由之一。

　　“恭喜，你总算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业了。”库洛耸耸肩，嘿嘿一笑，“要知道，这世间找不对职业就闷头苦干一辈子的人多如牛毛，而真正能够发挥自己长处的人则是少之又少。不过盖伊哥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还没告诉他。”亚里欧斯说道，“这是我刚作下的决定，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一声。... ...他会理解我吗？”

　　库洛诧异地看向朝自己提问的年轻剑士。在他的认知里，这名剑术高超的青年虽然总是沉默寡言，却固执得很，凡事总有自己的想法，是个很自立的男人，像这种明显带有求助意味的提问实属罕见。果然是今天的事故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吗？

　　“我以为你更会选择询问本人。”库洛摸着下巴，“我承认我和盖伊哥说话更放得开些，但也是很尊敬你的，忽然扔给我这么一个问题嘛... ...嗯，他会哦。盖伊·班宁斯对待朋友是个怎样的人你怕是比我还要清楚几分。”

　　“你说得对。”亚里欧斯闷闷地回道，“盖伊不会对我的改行怀有质疑，他会理解我的决定。可是，我依旧无法坦率地抛弃现有的这份工作。”

　　“责任感好强啊亚里欧斯兄。”库洛嘟囔着，“不过你究竟是在担心成为游击士以后遭受原同行们的排斥呢，还是担心会迷失自己的‘道’啊？”

　　“和盖伊搭档解决各种事件是很令我满足的日常。”亚里欧斯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又补充了一句，“我的‘道’在于守护，而守护的对象始终如没有变。”

　　“这就足够了嘛。”库洛弯起嘴角，“盖伊不可能放弃你这个搭档，即便你做了游击士也是一样。至于你的‘道’没有改变这点，本来就是不容易变的东西啊——而站在这个立场上，你可以继续践行你的理想。”

　　“是了。”亚里欧斯沉默片刻道，“告诉我吧，你希望我扮演的角色——作为回报，我想委托你查明这两起事故的背后操纵者。”

　　“那么请多指教啦，【星光】的联系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