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番外 兄弟爱人》绿窗寓客

2、第二章 是耶非耶

　　港生轻唤着那个名字，对着那始终无法给予他半点回应的安静的人。Julian，中文名字鲁德培，当然现在他已经不用这个名字了——鲁德培已在十年前那场追剿行动中被香港警方击毙。港生只记得当年在码头上，看到怀中的Julian任凭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他以为他死了，于是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那之后的记忆对港生来说是一片空白，直到有一天他被带到医院的一间病房，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那熟悉的面容让他的大脑瞬间清明，他认出了那是Julian，也认出了陪伴在身边的京生还有警署的李Sir。后来的事都是京生告诉他的，说是那天他和Julian双双被送入医院后，Julian经抢救生还，他却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京生用尽了一切方法，最后只得去求李Sir，终于被允许带着他去见Julian，不想奇迹再一次出现，那一眼竟然唤醒了他。京生后来说，真是想不到治好了港生的居然不是他这个从小照顾他的大哥，却是Julian那个和港生相处没多久的小弟。

　　港生是醒来了，Julian却没有。自从十年前港生恢复神智直到现在，Julian就一直是这副苍白沉睡的模样。医生说失血过多对他的脏器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损害，尤其是脑部，不死已经是奇迹了，至于苏醒，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倘若护理得当，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让Julian一直维持着这种不生不死的状态，也许一年两年，也许十年八年，也许更长，直至衰竭而亡。医生暗示过他们放弃，因为对于这种病患，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实在没有维持的必要。港生抓住医生的衣领，表示决不放弃，他说过要他活下去，上天一定是听到了他的祈愿，为他留住了Julian，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宁可他就这样睡着。如果他放弃了，那便成了什么？港生这一辈子都在与亲情的得失较量不休，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经历一次眼睁睁看着至亲离世的锥心之痛，他要Julian活下来，他们兄弟要一起，好好的活。

　　于是在港生的强烈要求下，Julian才得以沉睡至今。这十年里护理照看Julian的工作并不轻松，尤其在开头那几年，Julian常常会毫无征兆的突然抽搐，每一次都吓得港生胆战心惊，医生说是由于脑部缺氧损伤造成的后遗症，唯有加强监护、慢慢调养。港生无能为力，只能将抽搐不止的Julian紧紧拥在怀中，帮助医生护士按住他的手臂，眼看着镇静剂一滴一滴输入他的身体，直到他恢复平静，然后在提心吊胆中等待着下一次发作的到来。

　　每到Julian平静下来的时候，港生也常常在想，当初做这个决定，于Julian而言到底是对是错？Julian的一睡不醒，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或许正因为医生对Julian病情给出的判断，让警方放弃了对他的追诉，没有人愿意把时间精力耗费在一个活死人身上，何况他如此下场，也算为他所犯罪行付出了代价，于是警方便同意了港生将Julian带去台湾的请求。港生给他改了名字，将他送入台北最好的一家私立医院，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只听港生叫他Julian，只知道这个昏迷不醒的俊朗男子是著名作家华港生的弟弟。

　　可是港生不知道，Julian对此是如何想法？他不敢想Julian在发作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感觉到痛苦，会不会埋怨他的自私？港生不敢想，他一点也不敢想，那个时候支撑着他的全部动力就是对Julian的爱和救赎，何况还有他们的母亲林莲好，她一心盼着Julian能够醒来，她说她要亲口对他说一声妈妈对不起你，更要亲口对他说一声妈妈很爱你。港生知道母亲因为Julian出事已经备受打击，身体大不如前，他不能再让母亲伤心难过了，他知道Julian一定也不想的。

　　林莲好在世时也几乎是天天都来看望Julian，那时候港生和母亲经常是分坐在病床两侧，一人握着Julian的一只手，一刻也不愿松开。一年前林莲好病逝，死前念念不忘的遗憾便是没能等到Julian醒来以及京生出狱，一家团圆的梦想终究是不能实现了。母亲死后，便只剩港生一人陪着Julian。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港生也会想起，老天爷是何等仁慈又是何等残忍，他是让Julian活了下来，却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方式——世间万事有时也真是讽刺得很啊。

　　母亲死后，港生知道他便是Julian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于是加倍对Julian好，说起来港生对Julian照顾得也真是无微不至，Julian身上从不曾有过一丁点褥疮的痕迹，就连见惯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医生护士都跟着感慨。除了无可避免的消瘦和苍白，他的相貌比起当年竟是毫无两样，随着他的沉睡，时光似乎也在他的身上停止了流逝，港生从镜子里看到不满四十岁的自己头上已长出了白发，而Julian却是俊美如初，大概在外人看来，他和Julian不像兄弟，倒像父子俩吧？

　　港生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却把Julian的手握得更紧。这十年之中，每当他心绪不宁之时，只要看到Julian安静的睡颜，他的心情总会渐渐平静，有时他内心悲苦难抑，也会扑在Julian身上失声痛哭。这十年中大哥不在身边，母亲又多病，他的心里话渐渐便只对Julian一人讲，年复一年，原本沉默寡言的港生，面对Julian，他的话题却是从没枯竭过，生生变成了一个话痨。

　　“外面的木棉花都开了呢，我带你去看看，好么，Julian？”

　　没有回答，港生便自作主张的为Julian穿上外衣鞋袜，将他抱上轮椅，用安全带固定好，仔细检查一番后，才小心地推着他出门。

　　港生推着Julian在那条开满木棉花的路上缓缓而行，阳光洒落在他们的身上，温暖而舒适。港生突然想起了那个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是的，他准备结婚了，未婚妻是出版社的编辑，因他的小说结缘，那个女子知书达理、温柔体贴，一颦一笑竟与他母亲颇为相似，巧的是她也姓林，单名一个青字，林莲好在世时也对这个准儿媳表示过认可。林青知道Julian的事，深为港生对弟弟的情义感动，也支持他照顾Julian的举动，更多次表示过要来医院探望未来的小叔子，港生总是婉拒，至于原因他却说不清楚，甚至他对着Julian说过那么多的话，却从来没有一句是关于林青的，即便他心里已下定决心向她求婚。

　　港生确信自己是爱林青的，她是那样的温柔可亲、善解人意，无论在生活还是事业上都给了他莫大的帮助，他唤她“阿青”，却从未将她和另外一个女子混为一谈，他确定他已经放下了夏青，可不知为何，每次一想到要和林青结婚，要和她身心交融、生儿育女，他心底总有些隐隐的慌张，那感觉似乎他在背叛着某个人。不，不是“某”个人，他知道那人就是Julian，十年来始终安安静静躺在医院的Julian，十年来不能给他任何回应的Julian。在旁人眼里，港生对Julian的照顾关怀，无非是出于兄弟情义，是一个哥哥对自己一母所生的亲弟弟最正常不过的付出，就连港生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为什么，面对自己的亲弟弟，他竟然会产生这样奇妙的感觉？背叛？愧疚？

　　港生想不明白，他也从不敢往深里去想，他只知道他不能让Julian受到任何伤害，可是随着他和林青好事将近，这种异样的感觉却是愈发明显，令他甚至一度面对林青婚前同居的提议都一口回绝，林青没有生气，她反安慰港生，半开玩笑说他只是婚前恐惧症发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放轻松些，结了婚自然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