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宋羽昭

65、心鬼（十九）

　　杭名峰原本就已经双眼猩红，失了理智，此刻陡然听见乔云的这一声大喊，他转过头看向乔云，只见乔云伸出双手，掌心朝下，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向杭名峰，一边要防着他情绪暴动，一边又要想着该以怎样的措辞来说服他，将宋一鸣给换出来。

　　宋一鸣因为失血已经出现了晕眩，听见乔云这句话的时候，在杭名峰的手里挣扎了两番，他想要阻止乔云犯傻，可是话到嘴边只成了几不可闻的呜咽。

　　杭名峰突然笑了起来，他拿出手枪指着乔云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谁。”

　　“好，我同意你的提议，你可以用自己来交换这个小警察。”

　　宋一鸣如今几乎已经没有了行动能力，杭名峰拖着他这么一个一百四十斤的大男人也是颇费力气，眼下既然有更好的人质选择，他没有理由要去拒绝。

　　杭名峰一把将宋一鸣给推开，将枪口紧紧抵住乔云的脑袋，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两个人就这么从树后走了出来。

　　没有了树干的阻挡，乔云才发现整个沙滩已经被团团围住，所有人都举着枪严正以待，而Jack就站在最显眼的位置，很快，他便看见了杭名峰与乔云二人的身影，只远远看见Jack骂了一句，却听不清楚他究竟骂了些什么，然后便拿过身旁人的枪支对着二人前面的沙地打了好几枪，子弹打进沙地里，沙尘四溢。

　　“杭名峰，你个孬种！”

　　Jack骂人也骂得很斯文，鲜少听见什么不堪入耳的词汇，杭名峰听了，也不过是不痛不痒，甚至还有情绪冷笑几声以作回应。

　　只听杭名峰说道：“现在，立刻，马上！把阿涛给我放了！否则我就送你女儿去西天！”

　　“杭董事长。”

　　乔云被枪指着脑袋，不敢随意妄动，梗着脖子对站在自己身后的杭名峰说道：“就算把你弟弟放了，你们也逃不了多远的，天网恢恢，剩下的日子，你们真的就愿意不见天日地过吗？”

　　杭名峰：“你闭嘴。”

　　“杭慧已经死了，你知道杭慧生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杭名峰：“我让你闭嘴！”

　　乔云提到杭慧的名字，这一举动触动了杭名峰的情绪，坚硬的枪口撞了她的脑袋好几下，甚至都能够听见枪身里机械细小的碰撞声音，稍微一走火，性命便就没有了。

　　乔云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杭慧想要你们正大光明地活着，去面对自己犯下的罪恶，去接受应有的惩罚，然后，不论是生还是死，至少你们的灵魂可以是清清白白的。”

　　这些话不肖乔云多说。

　　杭名涛比谁都要清楚杭慧这些年来所受到的心理压力有多么沉重。

　　这个孩子看似拜金、跋扈、张扬、自私自利，实际上却比谁都拥有一颗温暖的心。

　　只是因为有这样一个家庭，这样一个生长环境，她不得不将自己龟缩在一隅之地，假装看不见那些血腥与罪恶，一边自欺欺人，一边身心备受折磨。

　　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那不过是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从前所经历的那些事情，这些种种加起来，才是害人的真凶。

　　其实，是杭名涛自己，害死了杭慧。

　　“杭董事长，现在还有机会，还有机会回头。”

　　“那又如何？”

　　杭名峰将食指扣上扳机，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乔云的耳朵里面：

　　“什么是错？什么是对？我要是不那样做，我就会死，我要是那样做，别人就会死。我不过是在自己和别人之间，选择了自己，就因为我没有无私奉献，我就错了，就该死吗？”

　　“你叫乔云是吧？”

　　杭名峰莫名说道：“反正必死无疑了，我不如告诉你一个秘密？”

　　乔云听见扳机在被慢慢扣动，听见子弹距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听见杭名峰说：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宁祖怀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

　　“我可以告诉你，宁祖怀不是凶手。”

　　“真正的凶手，是常茹。”

　　“常茹杀了何秋，欺骗宁祖怀，你和你的母亲都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你高兴吗？”

　　“但是可惜，我不会给你们父女消除误会的机会，因为，你就要死了。”

　　子弹穿堂而过，在耳边发出巨响。

　　砰！

　　砰！

　　乔云的脸上被溅满了红艳的鲜血，耳朵里面充斥了嗡嗡嗡的回音，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看着被子弹穿心而过，倒在地上的杭名峰。

　　乔云一步一步走向杭名峰，蹲下身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我就要死了，还说谎骗你干什么。”

　　杭名峰每说一句话，就要喘好久的气，每句话讲到一半，便让人担心是不是能够听到剩下来的那半句话，那颗穿心而过的子弹，正在迅速地剥夺走杭名峰剩下来寥寥无几的生命力，乔云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了沙地上。

　　她双手掩面，呢喃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每个人都有他的执念。

　　杭名峰的执念是求胜欲，想要做人上人。

　　杭慧的执念是求善，求而不得所以疯了。

　　而乔云的执念，就是十几年前的那场车祸真相。

　　如今的这个真相，也算是乔云的求仁得仁。

　　宋一鸣松了一口气，方才打出的的那一枪，已经用尽了所有仅剩的力气，他看着乔云的背影，确认她安全无虞了，身上再也没有力气，持枪的手终于摔在地上，再也支撑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乔云来不及去想，她狠狠地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跑回宋一鸣的身边，才刚将宋一鸣从地上扶了起来，便听见身后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杭名峰死了。

　　他的那些手下群龙无首，立时就不战而溃败，正当此时，有警笛声由远及近地逼近这处海岸沙滩，警察也赶到了。

　　郑东风最先从警车上下来，一下车首先见到的人就是Jack，他愣了一下，倒是身旁的人举枪大喊了一声：

　　“不许动，都把枪放下！”

　　Jack看了一眼郑东风，笑了笑，指了一个方向，说道：“他们在那里，那个小警察受了伤，得赶紧治。”

　　郑东风紧咬着嘴唇，有什么话似乎要呼之欲出，而Jack只是对着他摇了摇头，让手下的人收起枪支，乖乖束手就擒。

　　“林志东！通知救护人员，提着担架跟我来！”

　　郑东风紧抿着双唇，收起枪，转身往Jack方才指给他的方向走去，同时大声让实习生通知医护人员跟上来，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郑东风没有看到的是，Jack脸上半是欣慰半是惆怅的苦涩笑意。

　　宋一鸣的伤势很严重，多处抢伤、擦伤、软组织挫伤，加上有失血过多的症状，听见这个消息，市局里一道等在抢救室门口的同事就急了，安准几乎是不经大脑思考地就腾地站起来，对着护士说道：

　　“护士！我们宋队是不是急需要输血？你抽我的血，我身体健康，要多少血都可以！”

　　小齐闻言，不着痕迹地将安准拉到了自己身后，推了推眼镜说道：“你有没有常识？亏你还是大学毕业，输血医院就有存血，就算需要献血，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还需要血型配对。”

　　安准哼了一声，倒是护士一脸尴尬，咳了一声说道：“谁是家属，将这份手术书签一下。”

　　“家属还没……”

　　实习生扫了一圈，宋一鸣的父母还为赶到，刚说了半句话，就从大老远听见张莉的声音传来：

　　“我在这里！”

　　手术持续了整整十个小时，期间市局的人因为还有工作任务，先行回了局里，一时间手术室门口就只剩下了张莉和乔云两个人。

　　张莉对乔云说道：

　　“没有想到，你的养父竟然是倪杰。”

　　“倪杰？”

　　乔云想起来了，好像确实听见杭名峰喊Jack为倪杰，便点了点头。

　　张莉：“不知道一鸣有没有和你说过，他其实是我们家收养的孩子？”

　　乔云：“宋警官和我说过，他说他父亲也是警察，后来因为执行任务而牺牲了，他很崇拜他的父亲。”

　　张莉：“这么多年，除了一鸣的父亲，我们一直以为倪杰也牺牲在了那里。”

　　乔云：“什么？”

　　张莉：“一鸣的父亲、我的丈夫，还有倪杰，三个人当年既是同事又是兄弟，那场事故之后，死的死，散的散，要不是今天知道倪杰竟然还活着，并且回来了，也许我都不会再去回想当年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也不想再去提起这件事情。”

　　乔云对于当年的那场事故，或许要比张莉了解地还要多，还要清楚。

　　倪杰当年收养了她之后，这么多年在国内外活动，除了找出何秋事故的真相，更多地是为倪杰收集杭氏兄弟以及GQ组织的罪证，将当年那段被掩盖的真相公之于众，让罪人绳之以法。

　　张莉拉过乔云的手，说道：“乔乔，你是好孩子，我知道的。”

　　乔云转过头，又听见张莉说道：“你和一鸣，往后好好的过日子吧，上一辈的恩怨就到此结束，没有必要再牵连到你们这一辈了。”

　　两人这么近的距离，乔云甚至能够数清张莉头上有几根白头发，她想起宋一鸣曾说过，方家对他，比对方北游还要上心，除了老友之子，应多照拂，更多的，应该是真情实意的父子、母子之情。

　　因为宋一鸣受过苦，所以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宋一鸣能够得到幸福。

　　不过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乔云郑重点头道：“我会的。”

　　在这个世上，人与人之间，误会诸多，辛劳诸多，拳拳之心也良多被辜负。很多时候往往只是距离幸福咫尺之遥，却总被犹豫、猜忌、陷害阻隔，乃至于阴阳两隔。

　　往后悠悠岁月，乔云想，简简单单地，幸福一点、平凡一点、普通一点就好。（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