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太阳》附烊

2、他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坐不住的小景北挣扎着，顺着警察的大腿一股溜儿的滑下。“阿姨，我饿了。”小景北扯着冬扬的衣角，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冬扬。五岁，小景北的眼睛里有着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光芒。路冬扬在他身上看见了冬安的影子，冬安以前也爱这样，一阵撒娇就能让自己心软，姐姐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就算口袋里只剩下五毛钱，她也会买来弟弟爱吃的零食。相依为命的亲情，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
　　帅警察一听，找出来一盒饼干，拆开了塞到小景北的手里。“吃着吧。”他摸了摸小景北的小脑袋，转而带着椅子坐回了办公桌前，晃动了几下鼠标。
　　“后来回酒店换了身衣服，”路冬扬看着小景北贪嘴的模样，尴尬地笑了，“本想着出来让小孩先吃点东西，哪想酒店那扫地大爷热心肠，一听我打听派出所，就领着······”
　　“叮——”警察身后的电话响了，“喂······恩······恩······你别急，他叫啥？”他抬头看了眼北北，一脸惊喜。“在我们这儿呢，你快点来领吧，一女孩儿领着他来的，你可得谢谢她了······恩······恩，好的，好的。”
　　难道是北北的家人？冬扬心中不由得飘过一阵欢喜，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阵担忧。
　　“你们啊，好好在这等着，北北啊，你哥哥一会儿就来接你啦！”
　　“哥哥？！太好了！阿姨，我哥哥要来了！”小景北一阵小跳，深灰色连体背带裤外裹着一件红色的小夹克，像极了游戏机里的马里奥。路冬扬摸了摸小景北的脑袋，微笑着回应：“是啊，等你走了，你的老阿姨啊，也要回家啦。”路冬扬表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心里却万般不情愿，这个小北北一路跟着自己，也说了不少话，自己竟有些舍不得这小娃娃。一方面是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遇见了一个有缘的陌生人，另一方面，无论是说话的神情，还是那双清澈的眼睛，就连笑起来时浅浅的酒窝，北北和冬安都有着如出一辙的相似之处。可即使再有缘分，终归也是要分别的。人的一生要走那么久，遇见的人形形色色，亲近与疏远，只取决于距离和时间，只要一离开，便什么也没有了。
　　路冬扬看着眼前这个孩子，陷入了片刻的回忆中。只觉得多年前那般模样，如今亦是相同。

　　五月的泉关江，月色娆娆。
　　“阿姐，明天我和大林哥哥走了以后，你要把冬冬看好，它肯定会到处找我的。”八岁的路冬安拉了拉冬扬的马尾辫，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正坐在江边的椅子上嘬着纸盒装的饮料。“行，我天天给它吃我的鸡腿，你呢，就在那边专心画画，回来就能看见一条肥狗狗，还有一个瘦姐姐。”“哈哈哈哈哈～”小冬安没合住嘴，喷了一地的饮料，路冬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赶忙摸索来纸巾，一巴掌粘在冬安的嘴上，这一幕甚是可爱。
　　“扬扬安安！吃饭啦！”不远处，外婆的叫喊声传来，像是个闹钟似的，每天准时打破整个小巷的宁静。
　　只要是这个时候，外婆都爱围着那条深蓝色底白色碎花围裙，穿梭在灶头和饭桌之间，时而站在门外大喊着二人回家。外婆做的菜，样式虽然淳朴，味道却实在好吃，用冬扬的话来说，就是“菜缺一色，香味来补，嗯呐，好吃好吃！妙哉妙哉！”，时间一长，冬安也学会了这句话，两个大小人儿一念叨这句话，外婆便会将手中的一双筷子分开来，敲敲俩人的脑袋，用方言说上一句：“两个狗崽子！还没冬冬老实！”　听着像是粗鄙骂人的话，可用在两个孙辈身上，外婆的眼睛里却也是充满了笑意。直至很多年后，冬扬也时常想起这一幕，当下的生活虽比以前富足，但是冬扬的心却比不上那时的充盈。

　　次日，凌晨四点多，冬安就急着起床。
　　“阿姐，快点起来了，我的画册不见了，帮我找一下嘛！”“烦不烦人！才几点啊！”冬扬抄起冬安的枕头向他砸去，冬安也不反抗，只管推搡着姐姐，害怕丢失了心爱之物。
　　“安安！在这儿呢！冬冬咬着不放啊！”外婆气急败坏的声音像是拗不过那只土狗，冬安一听，便跑进里屋，加入了这场抢夺大战。冬扬无暇来管这件事，困得在床上又睡了过去。隐隐约约只听见冬安生气了，骂了几句冬冬，那狗似乎还没放开嘴，不知是因为被骂了还是被打了，嘤嘤地叫了起来，那声音是寻常少有的。不等听到结果，冬扬便进入了梦乡，等到她再次醒来，就看见了冬冬被锁在了桌腿上，冬安已整装待发。
　　“阿姐，你知道吗？大林哥哥要来了。”“里花什么神经，里已经锅了离个星期了。”冬扬刷着牙，朝着冬安翻了个白眼。“耶！我好想看他画画呀，他说了，如果决赛的时候我认真画画，不管画得怎样，他都会送我一幅他的油画。”冬安几近崇拜的模样，让冬扬感到十分无奈，弟弟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神态夸过自己。
　　大林的确十分优秀，高中时就在全国美术大赛上夺得了头筹，如今在全国数一数二的艺术高校任教。自冬扬记事起，大林便常常带着她和偌荨一同去郊外写生，那时候的冬扬总觉得，大林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画笔下的一草一木，都被赋予了生命。直到多年后，大林离家上了大学，留校任教，一年才回来几天，他们彼此间才慢慢的疏远了。反而是年纪尚小的冬安，每逢年关都爱去林家串门，缠着大林为他画画。这次在四川举办的美术大赛中，大林作为评委出席活动。冬安通过了省内复试，大林也十分激动，决赛之前他刚好在邻县办事，决定顺路一同前往四川。
　　晨光最清亮时，大林敲门进来了，林家夫妇也跟在儿子后头笑意盈盈的。他走进门的一瞬间，小冬安条件反射式的蹦了起来，十六岁的冬扬当然深知这种见到偶像的感觉。她站在一旁，端着外婆做的红豆汤水，边吃边与大林寒暄，全然忘记了自己还要赶着去学校。
　　之后的二十几分钟里，无非就是，两家人六七个堵在冬扬家里话着明日之事。直到小泰在屋外连着叫了好几声，冬扬才准备出门。她重重捏了捏冬安的脸，狠狠的啵了一口，才匆匆告别了大林，去了学校。
　　两个孩子，一个在寻找梦想的寄托，一个在寻找家的归属感。
　　这一刻，冬扬是明白的，冬安是冬安，北北是北北。
　　她一直知道，无论再怎么想念从前，时间也会找到命运，告诉它：我带走的所有，散尽后便不会重来。

　　窗外，凛冽的风消失了，玄色的天空沉闷又宁静。
　　北北自顾自玩着，冬扬坐在椅子上发呆，心想着初秋的天变得真快，没多久天也全黑了，细算这两天来柳石究竟做了什么，除了工作之外，就是躺在酒店睡觉，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有名的夜市，便迷路在方圆十里之内，好不容易有个孩子陪着自己说了会儿话，这下又要离开了，看来自己依然没有能力一个人走着去吃东西，还是叫吃泡面罢了。她轻轻拨弄着指甲边上的倒刺，轻微的刺痛感让她有点上瘾，她想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　　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车门一震，北北放下了皮球，竖起耳朵怔了一秒，随之边跑出去边大喊：“我哥哥！一定是我哥哥来了！”冬扬其实是不愿意站起来的，几个小时的温存，一刻间便要消失，换谁都会有点不开心，她不知道这算不算自私，可是她还是撑起了身体，跑过去帮着开门。
　　“北北！”“哥哥！”昏暗的灯光下，小景北踩着那喜悦的影子，跑向了他的哥哥，一大一小两个人儿紧紧拥抱在一起，看不清哥哥的脸，只觉得有些眼熟。冬扬站在门口，不敢踏上前去，方才心里还有一丝不悦，现在看见这一幕，便也不觉得失去了什么。冬扬只觉得手冷得很，赶忙塞进了口袋，看了看兄弟俩，又看了看身旁的警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转过身进屋去。“嘿！别顾着说话了！兄弟俩快进来吧！”民警这一喊，招来了冬扬的不悦：是的，兄弟俩回家了，又剩下我一人，只能滚回酒店整理文件。她坐了下来，等着一会儿这位哥哥洪水般涌来的感谢。
　　“阿姨！我哥哥来接我啦！”北北还没进门，便一路拉着哥哥大喊，冬扬向窗外望了一眼，只看见屋内的灯光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转过头来，便发觉二人已走了进来。路冬扬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站了起来，礼貌的笑着，这才看清了这个男孩的样貌。
　　“你？你不是今天？”男孩挠了挠后脑勺，“对！就是今天问我路的那个女孩！”
　　路冬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惊得说不出话，呆了半晌，转而笑了起来：“原来，原来你是北北的哥哥！这，这也太巧了吧。”路冬扬一向是不相信缘分的，可是在这一天之间，竟邂逅了一对兄弟，原来机缘巧合不只是电视剧里的情节。
　　这一瞬间，冬扬的脑子一热，竟闪过无数偶像剧的套路······
　　“哥哥，你怎么认识阿姨啊？”北北一句话打断了冬扬的幻想。阿姨？北北！原来你哥哥看起来和我差不大啊，你怎么可以当着你哥的面叫我阿姨，叫他哥哥？！路冬扬总是喜欢默默地将小心思放在心里，表面却是故作镇定。“北北，是姐姐不是阿姨。”男孩揉了揉北北的小脑袋，语气有些嗔怪。路冬扬心里咯噔一下，像是刚才被人窥视了一般，脸颊发烫。
　　“小孩子分不清称呼，只知道除了家里人以外的年轻人都叫叔叔阿姨，你别见怪。”
　　“没事儿，没事儿。”
　　“原来你们认识啊？”警察插了一句。
　　认识？认识这个词，对于两个人来说，是需要一些契约精神才能得到肯定的，冬扬、北北、以及他的哥哥，都只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尘埃，一瞬间的相遇黏合，不代表之前的路途都在惺惺相惜，冬扬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哪敢说出“认识”二字。
　　“今天下午我回酒店的时候迷路了，就是他帮忙指的路，回去的路上我就碰见了北北。”说完，冬扬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实在太谢谢你了，遇见你那会儿我刚下班，回去的路上被一些事情耽搁了，结果一到家发现北北偷偷溜出来了，他一定是想找妈妈了才会这样。”男孩拥有一双和北北一样清澈的眼眸，说话的时候，眼眸深处透出温柔的光，嘴角微微上扬，小痦子若隐若现。刚刚好的刘海，反而衬出眉宇间的温暖，一张脸干净阳光，随和却不谄媚。路冬扬此时心中不由得冒出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啊，哦，哦，没事儿，北北可乖了，再说了，你也帮了我一次忙。”路冬扬嘴上矜持，心里却是小鹿乱撞，暗喜着今天也没少捞到便宜，先是因为北北而见到了穿制服的帅哥，没想到北北的哥哥长得也那么干净好看，如果能穿上古装，一定是个翩翩公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非就是做了些寻常的记录，冬扬知道了北北的哥哥叫做祁景怀，比自己大了三岁，证件上的照片也是眉清目秀。而北北一直蹦蹦跳跳，全然不觉得自己让哥哥多么担心，和警察叔叔说了再见后，便拉着冬扬和哥哥往外跑。站在派出所门外，冬扬四处望了望，不知该往哪走。
　　“路小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急匆匆的就过来了，也没来得及买什么礼物，你看能不能这样，我请你吃一顿饭，送你回家，下次我把心意直接寄到你那？”祁景怀高了冬扬一个脑袋，站在冬扬面前诚恳的模样，着实让她有些紧张。没等她开口，北北却闹开了：“哥哥，我要阿姨陪我回家，我不想她走。不对不对，我要姐姐陪我回家。”北北拉着哥哥的手摇晃着，惹得冬扬笑开了花。冬扬的食指轻轻碰了碰北北的额头：“你呀，真是一个小机灵，姐姐也想回家了，这么晚了，就不能去你家了。”
　　“这个······去我们家吃饭，恩···也行，那路小姐，你怎么说？”“恩······”冬扬站了起来，心里想着虽说是个喜欢吃吃喝喝的人，但绝不是个捡了便宜还卖乖的人，看了帅哥，即使耽搁了一点时间，也没损失什么。
　　“没事儿，真不用谢我。”“这怎么行，你把北北领到派出所，自己明明可以回去，可你就这么陪着他，也没吃晚饭。如果我不谢你，这样对北北的教育也不好。”祁景怀微微皱着眉头，生怕怠慢了这位恩人。果然是当哥哥的人，母亲不在了，事事都能照顾到弟弟，就这手足情来说，冬扬也是深有体会。转念一想，酒店过来的路是别人领着来的，冬扬自己也没想到这个小县城的派出所可以建的那么偏僻，即使买个饭团也要拐七拐八许久，路痴症告诉冬扬：你一个人是回不去的。
　　冬扬瞥了眼暗黄色灯光下的道路，具有恐怖色彩的脑洞瞬间爆炸，只得咬咬牙，说服自己：你还是和他走吧，好歹你也帮了他的忙，他也是个高颜值的主，看不上你，自然不会把你拐到哪里去。
　　“那，这样吧，我也不是本地人，只是来出差的，礼物什么的就免了。听说这江北一带的夜市开的都挺早的，你要是想谢谢我，就请我吃点小吃吧，我就爱吃这些。”祁景怀听了，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好像给憋了回去，搓了一下冰凉的双手，说道：“那行，先去吃吧。北北肯定也饿了，我们在那多吃点。”说完便转身为冬扬打开车门。北北动作最快，一边爬上车，一边高兴的大喊：“太好喽！北北可以吃羊肉串了！姐姐陪我去吃羊肉串啦！”
　　冬扬站在车外，闻见车内有一股淡淡的鸢尾花香，这股花香让她对身后的男孩子多了一分好感。上车时，祁景怀用手护在她的头上，冬扬也是看见了的，还未来得及说谢谢，祁景怀便跑向了驾驶位。
　　他一定很会撩妹吧，冬扬心想。
　　派出所门前这条只有两辆车宽的小路上，房子多而紧密，一路没什么车。北北实在坐不住，扯不开安全带，就努力伸手想要玩玩哥哥的头发。“北北别动了，哥哥在开车。”祁景怀瞟了一眼后视镜，声音严肃却不严厉。路冬扬回头看了眼北北，故作严肃的教导：“北北，哥哥开车的时候不许调皮哦，这样我们大家才会安全。”“哦，那我不动了。”北北嘟了嘟小嘴，收回小手，规规矩矩的放在大腿上，像呆在幼儿园里一样。
　　“这就对了，北北真乖！”冬扬和祁景怀齐声说道，两人的默契突如其来，惹得北北绷不住了，一下子哈哈大笑起来，二人只是感到有趣的相视一笑，便各自偏过头去，不再看着对方。北北不识好歹的继续笑着：“哥哥姐姐你们好有默契啊！和爸爸妈妈以前一样。”祁景怀听见弟弟这么一说，心中不免觉得好笑，什么时候开始，才五岁的北北就这么能言善辩了？他用余光偷偷地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路冬扬，见她只是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反应，心里才安定下来，接着一言不发。
　　窗外的视线渐渐开阔，柳石的夜色也越来越清晰。
　　北北安静的有些奇怪，冬扬回过头去，看见北北正津津有味的品着窗外的风景。这时她突然发现，原来就算是小孩子，也会爱上万家灯火的风景，也会安静下来享受一切。冬扬坐车时最爱看着窗外发呆，她会偷偷地揣测每个人在想些什么，刚才去过哪里，将要去往哪里，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她便止不住心里的好奇，想要做一个更近些的猜测：对啊，那他会是怎样一个人？冬扬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祁景怀，一张专注的侧脸映入眼帘，单单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拨弄着包包，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俗话说，男人专注做事的时候最帅。
　　路冬扬心想：前人总结的经验果然是对的，丝毫不能怀疑。
　　应该是风景看累了，北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祁景怀看了眼后视镜，习惯性的伸手调高了车内的温度，依然一言不发。
　　冬扬脑海里飘过他为她开车门的绅士手，想起他说话时的吐气如兰。
　　她想：他一定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作者有话说

　　进度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