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人大师》袖底澜沧

6、徘徊于天台的少女

　　面对洛青河的提问，王洁婕陷入茫然。

　　她并不能充分理解被困在时光的片段里永远无法前进意味着什么，却本能的恐惧这样的状况。

　　但是很快，她想到了自己的现实。

　　“……总、总比活着好吧，”王洁婕微弱的说，“至少、至少我死了……大家都会开心的……”

　　洛青河觉得有点好笑，温声问道：“你很喜欢那些欺负你的人吗？”

　　王洁婕一愣，明白洛青河在问什么之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摇了摇头：“怎、怎么可能……”

　　谁会喜欢欺负自己的人。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要为了让她们开心就自己去死呢？”洛青河问。

　　王洁婕一时语塞，呆呆的想了一会儿，眼眶中再度泛起泪光。

　　“不、不是的……”她磕磕巴巴的说，“我、我……反正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人会希望我活下去的……我长得不好看、成绩也不好、家里又穷……也、也一点都不聪明……爸爸妈妈说了……等、等再过一年，我高中毕业，就把我嫁给隔壁小区开三轮的……我、我不喜欢……

　　为什么……为什么我非要遇到这些事……我也想跟大家一样，努力学习就能取得好成绩……每天和朋友开开心心的聊天，周末一起出去玩……我也想上大学……”

　　少女捂住脸，蹲下来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洛青河耐心的等待王洁婕的情绪平复下来，同样蹲下来，揉了揉对方的发顶，轻声说：“你为什么会遭遇这些，我并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就是人遭受的苦难，都是有所定数的。”

　　王洁婕抬起头，注视着面前清俊的青年，充满疑惑的眨巴着眼睛。

　　竖起左手食指贴在唇上，向少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洛青河说：“破例让你看看吧，如果你就这样死去，之后会遭遇什么。”

　　温柔的牵起王洁婕的手，洛青河轻声唤道：“转轮。”

　　“在在在，转轮今天也是活力四射哟~”

　　砰一声出现在两个灵魂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马褂，剪着短发的少年。

　　和他那一听就觉得元气满满的声音十分搭调，少年生得浓眉大眼，顾盼神飞，天生一张神采奕奕的笑脸，嘴角一勾，左右脸颊各生出一个甜润的酒窝。

　　“哦呀呀，这不是青河吗，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哦哦居然带着一位可爱的小姐呢，青河你真是个不得了的男人啊。”

　　一手叉着腰，一手搭凉棚横在眉上，转轮嘻嘻笑着，向洛青河打着招呼，却把内向的王洁婕吓了一跳。

　　“不用紧张，他不会伤害你的。”

　　低头安抚了一下受惊的少女，洛青河对转轮说：“请让我们看一下，她若在今时今日死去，之后将会有什么遭遇。”

　　“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

　　转轮嘻嘻一笑，笑容灿烂得见牙不见眼，然后稍稍敛起笑容，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低头盯住王洁婕的双眼。

　　“那么……开~始了哟~”

　　兴高采烈的吆喝起来，与此同时，转轮身后的背景开始如漩涡般扭曲转动。

　　王洁婕发出恐惧的低呼，下意识抓紧了洛青河的胳膊，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乱到手足无措。

　　洛青河并不介意，反手握紧少女的手，低头对她笑了一笑。

　　少女不禁红透了脸颊，不过心情稍微安定下来，恐惧不知不觉消散了许多。

　　“锵锵锵锵锵~”

　　伴随着活泼的转轮搞怪的配音，扭曲的景色恢复了正常。

　　说是正常也不准确，王洁婕望向前方的教室，忽然惊呼了一声：“啊，那是我……？”

　　阴市一中某栋教学楼的某间教室内，出现了王洁婕的身影。

　　她和其他鬼学生一样，腰背笔挺的坐在教室里，看起来像是在上课，实际上只是每隔五分钟就低头抬头一次，其他时间完全一动不动。

　　到放学的铃声响彻整间教室，鬼魂们才像是从梦中惊醒，神智忽然清明起来，彼此呼朋引伴走上了回家的道路。

　　三个女生走到王洁婕身边，四个鬼有说有笑，一起离开教室往学校外面走去。

　　洛青河认出来，那三个女生正是前来求助的文小玉她们三个。

　　“呀……”

　　王洁婕露出惊喜艳羡的表情，显然她一直渴望友谊，在人间没能实现，却意外的发现死后居然在阴间交到了好朋友。

　　这样的惊喜战胜了对死亡和神秘未知的恐惧，让少女的心偏向了阴间。

　　“跟上去看看吧。”洛青河体贴的提议。

　　王洁婕的目光无法从那四个相处融洽的女生身上移开，点了点头，反过来拉着洛青河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

　　离开学校之后，女生们一起逛街、吃过晚饭，道别之后各自回家。

　　鬼魂大多是孤身一人，所谓的家，自然也没有亲缘关系，只是一间间暂供他们居住的房屋而已。

　　关上门之后，王洁婕看见自己坐到书桌前，打开作业本，又恢复了在教室里那种五分钟重复一次相同动作的状态。

　　友谊带来的温度逐渐消散，王洁婕的手心开始变得冰凉。看见自己变得像木偶一样诡异，她本能的恐惧着这样的场景。

　　鬼魂这种诡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午夜零点，时钟的三根指针重合在一起的刹那，王洁婕的鬼魂准时合上作业本，将书包收拾好，洗漱过后换上睡衣，躺到卧室的小床上安然入睡。

　　第二天早上七点她一分也不多一分也不少的准时起床，洗漱完毕之后从冰箱里拿出本来就在里面的食物热了一热，吃过早饭之后，背上书包前往学校。

　　在路上的时候，鬼魂看起来总算灵动了一些。王洁婕在半道上陆续和朋友们会合，有说有笑的来到学校之后，又在课堂上维持了整整一天那种诡异的状态，直到放学后在回家的路上才显得稍微正常了一点。

　　第三天……

　　第四天……

　　洛青河身边的王洁婕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紧紧抓住了洛青河的手臂。

　　她终于发现就算是在上下学的路上，虽然不再是每隔五分钟的时间，但是每一天上学放学的路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和三个朋友的举动、谈话全都是在重复之前做过的事。

　　明白少女在恐惧什么，洛青河没有选择安慰，而是告诉她：“这就是鬼。”

　　阴间的鬼魂和王洁婕认知中鲜血淋漓或者狰狞可怕的形象不同，从外表来看只是比活人稍微阴森一点。

　　可是这样不断重复重复再重复的生活方式，却让王洁婕由衷的感到害怕。

　　“之后的内容也都差不多，我给你们直接快进到轮回转世之后吧？”转轮少年问。

　　洛青河看向王洁婕，询问她的意思。少女犹豫了一会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周围的场景再一次扭曲，恢复正常之后，王洁婕看见自己的鬼魂从一个渡口乘上了一方无人摆渡的小舟。

　　小舟顺流而下，飘飘荡荡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忽然被一道巨浪掀翻。

　　王洁婕看见自己的鬼魂来不及惊呼就被卷进了激流之中，等到终于能够嚎哭出声，已经变成了一所医院产房里刚刚被剪断脐带的新生儿。

　　下辈子的王洁婕依然是个女孩，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家庭，家境不算富裕也不算贫穷。她是家里第三个女孩，却并不受宠。和她的两个姐姐一样，能自己站稳之后基本就没人管了，再大一些，就要开始帮着家里干活。

　　女孩两岁的时候，家里添了个弟弟。从此家庭的中心就成了这个年幼的弟弟，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没有人觉得这有任何不对。

　　大姐九岁的时候，被父母卖给了隔壁村一户人家当童养媳，拿回来的钱存了起来，说是等弟弟成年后，买新房娶媳妇用。

　　女孩六岁的时候，二姐七岁，村里要求孩子们都去上学。他们家把二姐送去了，却把女孩关在家里，要她好好照顾四岁的弟弟。

　　女孩心里偷偷的羡慕着二姐，她也想去读书，想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想学会画漂亮的画，唱好听的歌。

　　可是不行，她要照顾弟弟，还要帮家里做一些比较轻的家务活。

　　这天傍晚的时候，女孩又偷偷扒在窗户上，偷看那些从县城放学回来，成群结队笑闹的同龄孩子们。

　　她没有留神背后，弟弟懵懂的拿起了桌上的打火机，走到她身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咔嚓咔嚓点火，迸溅的火星烧着了女孩垂在脑后的马尾辫稍。

　　焦糊的味道传来，女孩终于发现了不对，惊恐跳着叫着，慌得不知该怎么办。

　　弟弟什么都不懂，看着姐姐只觉得好玩，拍着手在一旁咯咯直笑。

　　女孩胡乱冲撞着，头发上的火苗点燃了屋里的杂物也没留心，她闷头冲出了屋子，将路过的大人吓了一大跳。

　　人们吆喝起来，终于有人拿水来帮女孩浇灭了头上的火。女孩一头齐腰的长发此时也已经被燎得看得见头皮。

　　年幼的女孩饱受惊吓，顿在地上哭个不停。忽然听见有人提着她的名字叫她，又听见周围人说起自己家，回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家的房子着火了。

　　幸好火势不大，女孩的父母及时赶了回来，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及时扑灭了火。

　　由于没有照顾好弟弟还导致了家里发生火灾，女孩被毒打了一顿，反锁在卧室里不给饭吃。从第二天起，二姐也不能再去上学了，她承担起女孩曾经的职责，在白天父母下地干活的时候照看弟弟。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开门送饭的二姐将一整碗热汤泼在了女孩脸上。

　　滚烫的热汤立刻灼伤了女孩娇嫩的脸和眼睛，她痛得放声大哭，蹲下来捂住脸满地打滚。

　　二姐也有些慌了神，她抿紧嘴角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被害得不能再去学校的怨恨占据了上风，狠狠心退出卧室，把女孩继续反锁在房间。

　　女孩的脸被严重烫伤的事被发现，已经是好几天之后。她脸上的水泡烂开化脓，发出恶心的气味，这才被家里人发现，赶忙送去了村卫生所。

　　只是发展到这里，王洁婕已经看不下去了。在女孩被烫伤的时候她感同身受一般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看到女孩水泡化脓惨不忍睹的模样，她又开始低声啜泣，弯下腰干呕了几声，断断续续的尖叫起来：“我、我不看了……我不看……我不要看了！”

　　画面定格在女孩被送去卫生所的那一幕，虽然不再继续往后播放，但她的命运可以预见。

　　出生在这种重男轻女愚昧的农村，父母只拿男孩当孩子，女孩全是牲口。文盲、只会干农活，长大之后村外的事一点都不懂，而且还顶着一张毁了容的脸……

　　女孩之后的人生，要么是一辈子在家里给父母和弟弟当牛做马，要么是被半卖半嫁给一个实在娶不上媳妇的男人，家里拿一笔彩礼之后，再也不管她的死活。

　　若说阴间不断重复的生活只是让王洁婕感到一丝害怕，那么来世的遭遇就让她真的心生恐惧而且无法接受。

　　她不肯相信：“这不是我……这不是我的来世！凭什么……凭什么我的命这么苦？！老天爷是这么不公平的吗？我这辈子已经这么倒霉了，下辈子凭什么还要过得这么惨？！”

　　王洁婕痛苦的落着泪，发泄般的大吼大叫，怎么也不肯接受看到的事实。

　　转轮动了动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还没开口，就见洛青河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转轮撇撇嘴，听话的默不作声。

　　他不大看得上王洁婕这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仿佛她是天底下最凄惨的人，所有不公都落在她头上，老天爷有心欺负挤兑她。

　　真够把自己当回事的，谁有空管她是幸运还是不幸，谁有空理会她是谁啊？

　　正是因为知道转轮这种脾气，洛青河才不让他开口，以免刺激到情绪不稳的王洁婕。

　　谈不上喜欢或者不喜欢，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感情纤细脆弱的小姑娘，本身也没有什么过错，遭遇令人同情，并不适合让转轮冷嘲热讽。

　　等到王洁婕发泄得差不多，稍微冷静下来，洛青河低头帮她又擦了擦眼泪，问：“王洁婕，还记得我说过吗，人生所遭遇的苦难是有定数的。”

　　王洁婕抬起头，潮湿的睫毛上还挂着将坠未坠的泪珠，目中显露出迷茫的神色。

　　像一个宽和的长辈，洛青河目光柔和，摸了摸王洁婕的头，偏过头，唤道：“转轮。”

　　“啊啊啊，知道了知道了……唉，小丫头，看好哟，特别放送杀必死，看完之后可别再这副全世界都TM欺负你的可怜兮兮的样子了啊。”

　　转轮还是没忍住吐了句槽，在洛青河不满的注视中吐着舌头嘻嘻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