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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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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无妄——初九:无妄,往吉。
南炎慎远四十年,皇三子豫章王轩亦璃纳右相沈儒信女为侧妃。上京城民众为睹沈氏仪容,数万人拥堵相府外,大皇子齐穆王调动太仆寺步军以策万全,方未致踏挤事端。
洛妍失望了,这是如闹剧一般的婚嫁,那一天,所有女人都会期待的一天,她甚至不曾看见夫君的容颜。好些事或许会随着时光淡却,然,女人都会牢记新婚之日,也就轻而易举记得那一日的所有细节。
未曾掀盖头,洛妍就被安排在王府正厅为王爷、王妃奉茶。
为了表示对前来观礼的两位兄长的谢意,新人先奉茶给轩亦珩、轩亦琛两夫妇,大王妃严氏很热络的接过茶,道:“沈妹妹今后可别见外,都是一家人了。有谁欺负你,只管告诉大嫂!”
这盖头没揭,新娘是不能说话的,洛妍只屈身以谢。
二王妃宁氏的话语辨不出端倪,声线淡淡:“沈妹妹才貌过人,名动上京,可要多教教嫂嫂这个蠢人。”话里的味道,似乎有醋意,又似乎是肺腑之言,她难道知晓?才貌岂是可传授的?
夫君的代码是一双略显苍白、纤细的手,保养得很好,修剪得纤尘不染的指甲,缓缓伸出,接过茶,几乎未触及她的手。没有言语,轻轻一扬手指,喜娘已扶起洛妍,复又跪到王妃面前。
第一杯茶举到洛妍双手几近发颤,王妃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勉强接过去,不满的说:“茶凉了,换一杯!”自有王妃的丫鬟端来滚烫的茶杯,洛妍恭敬的再次奉上,如她预料的,茶杯一不留神在接过的一瞬泼洒在手上。
洛妍顺势将茶杯跌落地上,故作惊恐的娇啼一声,趁机缩手袖中捏碎蜡丸,让预备好的钠粒落在水中。她带着笑意,看着刚丢下的颗粒与茶水剧烈反应,浮在水面上颗粒迅速熔化为小球旋动,伴随轻微的“嘶嘶”声,冒出阵阵白雾,离着王妃的裙摆是那样的近。
洛妍无心女人的尖叫,只沿着喜帕的下沿紧盯着那双白皙的手,一边假装哭泣,一边瞧着那双镇静得离奇的手,这样的变故中,竟不曾发颤,一如既往的手腕搭在桌案,优雅的舒展玉葱一般的纤指。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对自己竟不好奇么?不会!他一定也在暗中打量她,只是他太沉得住气,太过稳健。难怪,难怪轩亦琛以他为目标,而不是皇上赏识的大皇子轩亦珩。
待到王妃惊魂初定,盛怒之下却无法对她撒气,毕竟错不在洛妍,那妖气的异象是现成的借口。
“王爷久病初愈,受不得惊吓。来人啊,扶王爷去内房休息!传太医来请脉。”王妃也不是小女人,在府里有相当的权威,发号施令、处置决断毫不含糊,“扶新人入偏院歇息。”
虽然没能让他为自己的容貌惊艳,是小小的遗憾。不过,这样的开场已经足以令他挥之不去了。洛妍并不急,这是一场缠绵悱恻的角力,如今,不过是序曲。
掀了盖头,准确的一掷,恰好遮住菱花镜。世人都赞她的容颜,洛妍却最恨这张脸,最烦照镜子。她麻利的摘下沉重的凤冠,和那大大小小的头饰,这样的独守空房正是她期待的。这原本就是一桩与她不相干的婚姻,她放松的平躺在铺着大红喜被的床上。
“瑑儿!”她们主仆多年,一个眼神便能传递一切,只是洛妍的心思太过细密,让瑑儿不解。而瑑儿之能事,又是洛妍无法练就的。
洛妍从容的剥掉手上封好的蜡,露出毫发无损的玉手,先用胭脂点出几片红,再涂上褐色的烫伤药,看起来倒是触目惊心。“细枝末节亦牵一发动全局。”她总是耐心的教她一切,瑑儿的精益也日渐成熟,只是偶尔流露孩子气的心性。“让慧慧进来吧!”
慧慧是从街市上买来的小丫头,只有十三岁,唧唧喳喳最爱说话:“小姐,奴婢瞧见几位王妃了!奴婢觉着都不及小姐漂亮!府里的庶妃也没小姐好看!”
“关着门也不能说这些!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洛妍在心里说,却不提醒慧慧,听任她唠叨。这王府里怕是每个院子都有王妃的耳目吧,只是,如此逾矩的话要飘多久才会传过去呢?
瞧一眼瑑儿,用甚为疑惑的目光的提醒洛妍。是啊,她们两个都不说是非,偏偏选个八卦的慧慧随嫁。
“小姐,咱们院子好偏啊!离着正房和厨房老远!”还没人来招呼她们主仆三人。慧慧只知道老爷是当朝右相,小姐在家从来说一不二,被老爷捧在手心上,如今居然如此冷遇,她先不平起来:“小姐,奴婢回去告诉老爷,让老爷给小姐做主!”
洛妍假寐不理睬,反而是瑑儿开口训斥道:“小姐才进王府,你就撺掇着小姐回去给老爷添乱,你是主子还是奴才?”
话音刚落,就听见杂乱的脚步声,洛妍立刻翻身起来,劈头盖脸的对瑑儿吼道:“你不过仗着在我身边多伺候了几年,就愈发猖狂得不知天高地厚了!跪下!”
那边厢院门已被推开,她却不去看,只继续用严厉的语气教训丫头,“在家时,是我放纵了你。可如今这是王府,是堂堂皇子的府第,礼法规矩都得依着宫里来。尊卑有序,你懂不懂?即便你是先来的,年岁大些,我也略宠你些,可你难道忘了?慧慧是父亲赏给我的,原就比你尊贵,再者,我这正经主子都没过问半句,你有什么脸来管教她?”
“小姐,奴婢不服!”瑑儿暗自瞧清来人,更加来劲儿。
“不服?那就回相府去!”洛妍一跺脚出了房门,站在屋檐下直视着进来的一群人。
一群仆妇手拎琉璃灯簇拥着一个明艳少妇,不用说,洛妍也知她是林彤霏,云麾将军的独女、轩亦璃跟前最得宠的庶妃林彤霏,果然是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虽然待字闺中的时候,林彤霏号称南炎国第一美女,却被这后来居上的沈洛妍抢了头彩,自然心中不服气。二人的父亲在朝堂上又是各为其政,时常为着外交政策的软硬度界定于何处而大动干戈。她此刻也在打量着洛妍,未褪下的大红喜褂映衬着那如雪肌肤,亮如星辰的眼睛是那张脸的魂魄所在,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彤霏迷惘得不知来意,那样的美,那眼波流转的一刹那,呼吸亦被凝固。
忽然一个好似来自天外的盈盈浅笑,让林彤霏忍不住后退一步,踏到自己的群褂,还好有仆妇扶稳身形。可她立刻回味出沈洛妍的指桑骂槐,那苛责丫鬟的每一句都是指向她的,先来、年长、得宠都拗不过一个尊卑,她是庶妃,沈洛妍却是皇帝钦赐的侧妃,由不得她不屈膝见礼。
这样的气势,来自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林彤霏咬牙良久,才不得不在乳母的劝说下行礼。下马威,原来是留给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