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花]雪作人间客》花絮一朵

15、承/坦白

　　赶到镇上就已经是三更半夜。

　　他们顺利的牵来了三匹马而没有惊醒药铺中人，星夜奔驰，三人终于赶在破晓前到达了雪河谷范围内。

　　陆小凤与花满楼一人拽住鲁三横一只臂膀，三人很轻易的就潜入了雪河山庄。
　　他们直奔骆老夫人的住处而去，花满楼首先跳下房檐，在门前轻轻敲了敲。

　　好在老夫人喜爱清静，这一带附近夜间都少见下人走动。

　　“是谁呀”一个小丫鬟的声音传来。
　　花满楼听出，这是骆老夫人的贴身丫鬟。

　　他低声道，
　　“晚辈花满楼，求见骆老夫人。”

　　屋里一时半会没有动静，花满楼保持着作揖的手势一动不动。
　　房檐上的陆小凤与鲁三横也一声不吭。

　　终于，门‘吱’的一声打开了一条缝。
　　那个小丫鬟探出半个脑袋，她一眼就认出了站在面前的花满楼。

　　小丫鬟扯了扯领口的衣服，红着脸说道，“老夫人让你进去。”

　　花满楼道了声谢。

　　那小丫鬟又补充道，“老夫人还说了，要是你那位姓陆的朋友也来了，就叫他一起进去说话。”
　　说完，她就立即不好意思一般把小脸蛋缩了回去。

　　花满楼抬头冲陆小凤的方向笑了笑，陆小凤就立刻跳到了他身边。

　　“鲁兄不一起下来吗？”

　　“不了，怕骆老夫人不高兴，我让他在上面等。正好给我们望望风。”

　　二人一前一后，一起从门缝里闪身进了屋。

　　屋里只点了两三只蜡烛，并不是很亮。

　　陆小凤一眼就看见了骆老夫人，她似乎是被二人的到来惊醒，头发自然的垂下，并没有梳成发髻，但气势并未减弱，脸色还是一样的威严。

　　里屋的床上只剩一个熟睡的小小身影。
　　看来骆老夫人一直把那个孩子带在身边。

　　“坐吧。”她道。

　　方才给花满楼传话的小丫鬟就站在她身旁，一样披散着头发，不时的好奇的朝花满楼和陆小凤身上望。

　　“此时来打扰老夫人，实在是冒犯。”花满楼道。

　　“我年纪大了，本来就觉少，只是你们此时赶来，莫不是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老婆子承受的起。”

　　“骆老夫人难道不怀疑我们”陆小凤道。
　　毕竟像他们这样偷偷摸摸趁夜而来的，实在是很可疑。

　　“我上次送走你们，就已经料到你们还会回来。”骆老夫人说，“你们太聪明。比我之前见过的年轻人都要聪明。”

　　“那晚辈也不再兜圈子。”陆小凤干脆说。
　　他转过头和花满楼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问道，
　　“今夜至此，是为了解开晚辈心中疑惑。不知——老夫人您可有怀疑过您的儿子，骆雪梅。”

　　“你们怎么会怀疑到我儿头上？”骆老夫人抬眼道。

　　“老夫人可知道，上次花满楼与我被沙匪包围一事……其实他们当时真正的目标，是夺取那两枚玉石。”陆小凤道。

　　骆老夫人的神情更加严肃了。

　　“还有，一直以来追杀青娘和孩子的人……我们一直都猜测是您或骆雪梅其中一个记恨在心，才想要杀人灭口。但直到不久前我们才想通，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杀人，也同样只是为了得到玉石而已。”

　　“老身并未派过人追杀她们。”

　　“这一点我和花满楼现在都很确信，”陆小凤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孩子又道，“您既然一直怀疑那孩子是骆家的亲生骨肉，就绝不会是您狠下杀手。”

　　“不知老夫人您可曾告诉过骆雪梅当年之事？”

　　“自然是没有。”

　　“陆小凤，你的意思是？”花满楼打断道。

　　“不错，我怀疑现在这个骆雪梅，并不是真正的骆雪梅。”
　　陆小凤说。
　　“杀鲁一延，鲁合纵，重伤唐渐离……他所做之事，根本不像是我们沿路听说的那位少庄主骆雪梅的作风。还有就是，花满楼，你说过，有关骆雪梅的故事，你我二人听到的前半部分都几乎无差，可到了故事的后半段却大相径庭。”

　　“你是说，故事之所以不一样，是因为故事的主人公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对，我一直都以为那天下午我打听到的信息都是无意之中得到的。但其实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我听到的故事从头至尾都只是骆雪梅故意透露给我听的。”

　　花满楼抱肩道：
　　“所以那个管家季伯，他监视你的目的，其实不是怕家丑外扬，而是为了借下人之口故意把这个版本的故事告诉你。”

　　陆小凤点了点头，
　　“因为他早就料到你见到老夫人之后，就会把之前发生过的事情都弄个明白，而我们两个自然而然的就会把他和之前的杀手联系到一起去。为了淆惑视听，他才故意让我们认为，骆老夫人才是幕后真凶。”

　　“若现在这个骆雪梅并不是真正的骆雪梅，那他自始至终的目的便只有一个：夺取玉石。假骆雪梅为了玉石，扮成真骆雪梅的模样，怎料计划还没有成功却先被妻子青娘发现了端倪。于是他只好施计诬陷青娘，好掩饰自己的身份，谁知一向严厉的骆老夫人居然会私下放出青娘，结果还被她偷走玉石逃往关内……”

　　花满楼干脆说出了陆小凤完整的猜想。

　　“不错，我的确不是骆雪梅。真正的骆雪梅，早就死在了我的手里。”

　　突然，陆小凤还未来得及对花满楼的话肯定一二，屋外就传来了“骆雪梅”的声音。

　　陆小凤和花满楼几乎是同时冲了出去，此时，屋外的“骆雪梅”正紧紧掐着鲁三横的脖子。

　　壮实如鲁三横的大汉，居然被他轻轻松松掐着脖子提离了地面。

　　而鲁三横也不好受，他满脸通红，青筋爆出，嘴里甚至发不出一两个哪怕含糊的音节。
　　他手脚并用挣扎着，一把大刀却早就落在了地上。

　　陆小凤飞身过去，与“骆雪梅”松开的手擦肩而过。

　　“看来你实力比起真正的‘骆雪梅’还要强上许多。”
　　他搀扶着咳喘不断的鲁三横道。

　　“呵，以在下的功夫，虽不能敌过陆少侠你的灵犀一指，但要杀了那个懦弱无用的骆雪梅，却也是易如反掌。”
　　他的声音还是像与陆小凤他们初见那时一样，仿佛洒满了阳光。

　　“你是怎么学会骆雪梅的‘雪溅金河’的？”陆小凤质问道。

　　“在下并无所长，偏偏就是天生的模仿高手。”

　　“骆雪梅”笑着回答他。

　　说完，他像是想要立即证明什么一样突然向着一旁的花满楼冲去。

　　只见他右手两指并起，直指花满楼的胸膛。

　　“居然是灵犀一指！”
　　陆小凤心下大惊。

　　好在，花满楼也对这一招万分熟悉。

　　情急之下，他只能施展流云飞袖来躲过攻击，合起的扇骨挡在心口，他没动用内力，几乎是打算硬抵住“骆雪梅”的两根手指。

　　奇怪的是“骆雪梅”也及时收回了内力，立刻收势后退。

　　“那日在药铺前见花公子这招实在是使的漂亮，就偷学了一二。我知道这其实是陆公子的绝技，用的不好，还望陆公子你不要见笑。”

　　他这话说的不但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反而就像寻常朋友之间比试时开的小玩笑，说的谦虚又坦然。

　　陆小凤气极了，他讽刺道：“用的是不好，不过毕竟是偷来的，我总不能对你期待太高……不过你倒是让我更加确信了一点……”

　　“什么”“骆雪梅”问他。

　　陆小凤笑着答道：
　　“果然除了我，只有花满楼使起这招来才是赏心悦目的好看。”

　　偷学武功本来就为江湖人士所不齿，更何况像“骆雪梅”这样偷的理直气壮。
　　但陆小凤在意的并不是这一点，而是“骆雪梅”用他的功夫来对付花满楼。

　　他怎么能容忍这世界上居然有人敢用灵犀一指来伤害花满楼。哪怕换作是他自己，这行为也是一样的不可饶恕。

　　“鲁一延和鲁合纵是你杀的”陆小凤大声问道。

　　“是我。”眼前的“骆雪梅”说。

　　“为什么？”陆小凤又问。

　　“因为他们太烦人，怎么也赶不走。”

　　“你是怕被他们看出来你根本不像镇上人所说的那样精通医术”

　　“可以这么说。” “骆雪梅”道，“不过这也不能怪我，要怪就怪这骆老头定下的规矩，什么不问出身，递贴必救，害的我连赶走他们都会落人怀疑。没办法只好杀了他们，方能一劳永逸。”

　　“你爷爷的，老子今天不管你到底是谁，一定要杀你偿命！！！”

　　鲁三横看见他微笑轻松的模样，恨不得挥刀上前生啖其肉。
　　若不是陆小凤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他已不知道冲上去几回。

　　“唐渐离也是你伤的？”陆小凤又问。

　　“啊，你们还是找到他了吗？看样子他还没死，呵呵，加上这个大嗓门的莽夫，看来我还一共算漏两条命。”
　　“骆雪梅”说的云淡风轻。

　　“为什么？”

　　“因为被他看见了，我准备带回的尸体。我还不想这么快暴露给你们二位知道，毕竟你们二位可没有这么容易杀死，是我的大麻烦。”

　　“你要尸体做什么”

　　“自然是……” 话到此处，“骆雪梅”忽然口气一沉，戛然而止。

　　“你到底有什么阴谋！”陆小凤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呵呵，我就说你是我的大麻烦……这个问题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青娘也是你杀的？”
　　陆小凤仍不死心，他好像要一一验证自己的猜想一样，不停在问。

　　“是我。我本来不想杀她，可她偏偏太聪明，我连老太太都能骗过，居然骗不了她。她要是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像以前一样安安稳稳的伺候我，安安静静的过日子，我倒也不会对她动手。可她偏偏要察觉，还四处留心我与别人的谈话，想尽办法引我露破绽……女人是不需要这么聪明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

　　“只是为了那块玉而已，你没必要一定要取她性命，她被你害的身败名裂，没人会相信她，她根本不会对你构成威胁……”陆小凤惋惜道。

　　“呵，我从没当她是威胁，失去利用价值，她不过就是个废物。你们大概不知道吧，她是我亲手杀的。那夜在树林里我告诉她，只要说出玉的下落，我就饶她不死，但她却怎么也不肯说，甚至还想要用短刃偷袭我。谁知我装作柔情的喊了她一声‘青娘’，她反而下不去手了……呵，聪慧如她，明知死到临头却要犯傻。她既然不肯说，那我就干脆送她上路。”

　　“那是因为她真心爱着‘骆雪梅’。”陆小凤冷眼道，“她不傻，只是你根本不会懂她。”

　　每一日的朝夕相处，她又怎么会分不清自己的枕边人。
　　花满楼心想。
　　只是生死关头那一句熟悉的呼唤，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晃了神。

　　或许她自知逃脱不了，只不过是希望能死在自己爱的幻想里，死在那份柔情中。
　　即便面前这个貌无二致，依旧含情脉脉呼唤自己的“丈夫”早已不是她的梦中人。
　　又或许从识破那刻开始，她就已经接受了自己将来的命运。
　　为了保护腹中未出世的骨肉，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揭穿此人的真面目，她宁愿冒险走上一条死路。

　　这该是一个多么忠贞的女子！

　　花满楼走上前去与陆小凤并肩而立，他轻轻握住了陆小凤的手。
　　陆小凤也回握他的手。

　　他们两人或许比起假骆雪梅，比起现在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要更明白青娘的心情，自然也比所有人都更感到痛心。

　　如果说有的人在经历过生死离别后心肠会越来越硬，像结了一层保护自己的壳，习惯了将真心隐藏在冷漠刻薄的面具之下；那一定也有另一类人，他们无论经历了多少伤痛，都仍然愿意敞露自己柔软的血肉，去感受，去迎接世间的每一份真情。

　　心头的火，血里的情，永不熄灭，永远激荡。

　　“最后一个问题，”陆小凤说，“为什么要派人假装沙匪抢夺玉石？既然你不想暴露给我和花满楼知道，又何必多此一举。我不相信你会认为光凭一伙‘沙匪’，就能够从我们二人这儿得手。”

　　“的确，以那些人来对付二位实在是绠短汲深，显得不自量力。”骆雪梅道，“所以这其实只是一个幌子。”

　　“幌子？”

　　“不错，我只是想要印证一件事而已。”假骆雪梅勾着嘴角怪异的笑了笑。

　　“什么事？”陆小凤突然被这一笑弄得心慌起来。

　　凭借天生敏锐的直觉，他的潜意识在脑海深处擂鼓一般的拨动着神经，这给他带来极大的不安。
　　一定是有什么细节被他忽略了，很重要的细节，他之前却没有在意。

　　“我只是想验证花兄是不是真的那么听我的话有在好好吃药，不与人动手。后来一试，他果然是个乖乖听话的好病人。”

　　假骆雪梅现在的声音已经不再像阳光浸润一般动听，那喉间的音节再组合不出温暖的语调，直听的人彻骨生寒。

　　陆小凤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沉默着回头看了花满楼一眼。
　　幸好，花满楼气息均匀，还好好站在他身旁。

　　“你在药里动了手脚？”

　　陆小凤握紧成拳的手臂暴起青筋，他回想起自己仔细叮嘱花满楼记得吃药的画面，恨不得立刻抽自己两巴掌。
　　若不是花满楼此时还好好站在这里，他几乎会压抑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

　　“那根本就不是药。”“骆雪梅”说，“而是毒。”

　　他兴致盎然的看着面色又黑了一分的陆小凤继续说道，

　　“我虽然不如二位聪明，但我还算是足够谨慎，所以一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唐渐离的事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让我不得不改变计划，从他跑掉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早晚会有与你们对峙的这一天。”

　　“所以你派人扮作‘沙匪’留下话中的线索，也是故意想让我们怀疑你？”陆小凤问。

　　“自然，我自动透露给你们听，才好在这里‘守株待兔’。”

　　“你一早就设计好今夜让我们来自投罗网？”陆小凤怒道，“你可知道花满楼是真心待你如好友！”

　　“呵呵，我也是真心喜欢与花兄交朋友的。要不然花兄怎么还能活到现在呢”

　　假骆雪梅又看向一旁一直没开口的花满楼道，

　　“花兄你放心，如今三日已过，我这毒的确已经中和了唐门的毒素，治好了花兄的伤。从现在开始，只要花兄不强行运功，这毒便不会发作，花兄自然能一直安然无恙。”

　　花满楼一直没有说话，但陆小凤盯着他的脸色，已知他心里并不好受。

　　“你这样费尽心思，竟只是为了这样一块玉石？”花满楼从怀里掏出那枚半月型的羊脂玉，颇为无奈的说道。

　　“看花兄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这枚玉中暗藏的秘密”骆雪梅笑着道，“难怪，老婆子这一辈的人，不到自己死了，是不会吧秘密说出来的。”
　　骆雪梅说，
　　“花兄，如果我告诉你，这三枚玉石若合而为一，就能够颠覆朝堂，动荡整个江湖，不知你又会做何感想。若是这样，你还会轻描淡写的说‘竟只是为了这样一块玉石’吗？”

　　他说的一点儿不像玩笑，反而客观冷静，如同在阐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闻言，陆小凤与花满楼不由的都楞了神，若真如他所说……

　　“那这枚玉石，无论如何，我也不会交到你的手中。”花满楼回答的坚决。

　　“虽然早就料到你会这样说，我还是不得不告诉你，你们没得选择。今天，除了留下玉石，你们没有别的活路。”

　　说着，“骆雪梅”拔出了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