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种牡丹[种田]》俞洛阳

5、第 5 章

　　郭楼村比花楼村大个两三倍，村中居民以郭姓为主。江楚客要拜访的这位郭老边同样以莳养花木为生，铺排的阵势却比江家要大得多。郭家在村西头圈了一大块地，除了自家住的院子，一个花圃占地足有六七十亩。
　　郭老边身材矮胖面皮乌黑，一见到江楚客就狠狠给了他几个白眼，也不理他。江楚客道：“郭叔父还在生老爹的气？”

　　郭老边冷哼：“谁跟他一个死人计较。倒是你，你是打算循着他的老路，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江楚客摇头：“家里几乎要断炊，我把老爹留下的银毫盏送去了当铺。”
　　郭老边立时双目圆整戟指怒斥：“你个败家子儿！”

　　江楚客道：“所以才来求叔父。”
　　郭老边立时道：“你家老爹拗得跟头倔驴似的，也没什么面子让我看，我跟你井河不犯，你休想占我的便宜。”
　　据说早些年，郭老边曾经和江老爹爱好相近意趣相投，好得恨不得合穿一条裤子，但从三四年前起，两人却彻底翻了脸，虽然才隔着十几里远，却再也没见过面。

　　二人争执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两年风行的堂花一事。
　　所谓堂花，即不是此花的天然花期，却通过熏治之术令其在特殊节日开放的花木。

　　早在大御皇朝建朝之前，也曾战乱频频民不聊生，那时的人衣食尚且不周，自然也顾不上别的。如今几十年过去，时局稳定百废又兴，世人奢靡之风渐起，就有人想效仿前朝武皇，以熏治之术催开牡丹，让其在春节盛放，配上南边来的金桔佛手，令鲜花鲜果，同呈一室，三春锦绣，尽在一堂。

　　由洛阳的承露园宋家带着花农们率先大胆尝试，结果运气颇好，果然将此事做成了。
　　牡丹本就为世人看重，岁尾的熏花牡丹才在京师花坊露头，就被城中富贵人家抢购一空，那些品种罕见花色独特的，还在太府寺下属的京城市易司中挂上了号，直接被作为贡品送入宫中。郭家江家都是以栽种牡丹为主，郭老边嗅出其中商机，他虽然为人比江老爹精明，却赶不上江老爹种花手段高明，因此立时来找江老爹商量此事。

　　结果俩人吵了起来，江老爹认为此物为奇技淫巧违背了天道，郭老边却觉得有钱不赚就是傻子，江老爹骂郭老边“唯利是图倒行逆施”，郭老边骂江老爹“顽冥不化活该穷死”。二人一拍两散分道扬镳，郭老边自己把此事做了起来，据说做得还不错，这几年弄了不少银钱回来。
　　其实江楚客心中赞同郭老边的大胆跟风，但他不能违背江老爹之意，因此不置可否。

　　后来江老爹真死了，葬礼之上，郭老边倒是托人送来了丧仪礼金，还让他的长子来帮忙操持了丧事，总算把江老爹体体面面地送走。此举有缓和关系的意思，江楚客也无意和他再僵持下去，作为晚辈就该主动拉拢，于是过年过节的也来郭楼村拜访一遭。只是他毕竟和郭家没有太深的交情，两边虽然重新走动起来，比之从前却有些不咸不淡的。

　　郭老边这人爱财却守信，因此也不难对付。江楚客递上几匣子点心，正想解释几句，郭老边道：“你少说话，免得又这里那里的不舒服。阿楚，我跟你讲，靠着这几包点心，可别指望让我把这熏花的本事传给你。”

　　江楚客道：“这倒不必，我只是来问问叔父，您今年熏花都用了哪几种？我着手太晚，熏不了几盆，选种上就避免跟你重复。另我在花坊中并无摊位，将来还得在叔父您的摊子上挂靠一下，除了该上的税赋，再给你抽一成利润。”
　　郭老边惊得双目圆睁：“小子口气好大，你是头一年做，从前又没试过，怎么知道一定能成？还是你家老爹私下里偷着试过，他不是嘴硬吗？这种奇技淫巧......”

　　江楚客打断他：“我在别处学的，与老爹无干。”
　　郭老边不信，但又从他口中撬不出什么，最后怏怏道：“这可不能白白答应了你，你得把老鬼那几本手写的花经送给我才成。”

　　江楚客道：“老爹之遗墨，于我如同性命，送给叔父您却是不妥。但我不会为此而藏私，听说叔父的长孙在私塾里已经读了几年书，让他抽空去我家中抄走一份。”
　　郭老边也知要拿走那几本手稿有些说不过去，因此痛快应下，道：“这天冷路远，我乖孙儿去抄书你得管三顿饭，晚上还得跟你住，免得冻着他。”

　　他顺口提了一堆非分无礼要求，才开始说选种之事：“我今年用的是青州红、承露红、西京强、藏枝红、赵粉。我去打听过了，别人家也多是选这几种。”这几个牡丹品种，花色不是紫红就是粉红，有些单调，但经过这么多花户几年的尝试摸索，发现作为熏花把握要大些，成花量也高。

　　两人商定了其他细节，江楚客方打算离开，临去时却忽然看到郭家花圃篱笆边的两棵龙枣树，碗口粗细的树干，叶子已经落尽，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条游龙般扭曲纠结，很是好看。
　　他目不转睛看着，郭老边道：“那是我打算用来插条做盆景儿的，你可别打主意。”

　　龙枣用来做盆景的确不错，江楚客却想起此物别的用途。在这大御皇朝，文人之间盛行四艺：焚香、点茶、挂画、插花。前三项都是烧钱的营生，这插花江家却能应付，只需用心收集花材及容器即可，且他觉得姑娘家很适合学这个，比天天埋首绣花强，因此想教给秦客。而这龙枣枝条作为插花之材再好不过，于是道：“插条一棵足够，叔父匀我一棵大的，等过了年给你钱。你早些开始断根，立春我来移走。”

　　有些年头的老树，地下根系庞大，若是要移植的话，须得提前将一部分侧根断掉，能提高其成活机会。
　　郭老边道：“三十贯。”
　　龙枣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珍稀树种，只是能长这么大的，需要五六十年时间，倒是比较少见。可三十贯的价格还是有点狠，显得老郭一点都不像个宽厚仁慈的长辈。

　　江楚客却没有还价，只点点头应下，见郭老边还亦步亦趋跟着自己，一脸的欲言又止，他驻步不前等了片刻，果然郭老边道：“阿楚，熏花这事儿没什么准头，有时候行，有时候又不行。别看你叔我一个老花农风风火火折腾这几年，其实每年熏开的不过三四成，熏不成的苗子都废了，几年都养不回来。幸而这熏成的牡丹稀罕，价钱定得高，总的算下来倒是比平日里多个一两成的赚头，我听说别人其实也这样。你这头一年的，可得谨慎些。”

　　他只管告诫，却不肯将熏花之诀窍给江楚客讲上一星半点，江楚客知道他们这些老花匠敝帚自珍的毛病，郑重谢过他提点，告辞离去。
　　他才到家门口，秦客就脸色苍白跌跌撞撞迎上来，哆嗦道：“楚哥，昨日那个小贼，他......他好像快死了！”

　　她指着柴房，手指颤抖。江楚客过去一看，见那少年蜷在一领破旧被褥之中，满面污脏看不清脸色，但双目紧闭，身躯时不时地抽搐几下，一副奄奄待毙的模样。他虽然年纪不大，个头倒是挺高，秦客拿来的旧被子有些小，因此他两条小腿伸在外面，裤子是短的，鞋子是破的，裸/露在外的脚踝上布满被鞋子磨烂的冻疮，青一块黑一块。

　　江楚客盯着他两只脚默默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种奇异的凄惨，让人非常不舒服。他扭头就出来了。
　　就算是个乞儿，若是死在家中，也是一件麻烦事，他只得让秦客去请江三叔过来。

　　江三叔是江家族人，早些年做过一阵子游方郎中，村中人若是犯了头疼脑热的小病，将就着让他看了。但据三叔看来，这孩子并不是头疼脑热的小病，是不轻的风寒之症引发了高热。江三叔拉拉他的腿，他昏迷中模糊呻/吟几声，捏捏他的手臂，他又哼唧几声，江三叔道：“这孩子胳膊腿儿都有伤，腿骨断过且没有接好，胳膊倒是还好，也就伤了筋。他走路怎么样？”

　　秦客仔细想了想，道：“是走得不太利索，应该是从前的旧伤。胳膊是我昨儿才打的，谁叫他来偷了我家的包子。不过他看着挺可怜的，楚哥的意思是救活了就撵走，若是在这里不中用了，还得去报官，也是麻烦。”
　　江三叔点头：“我这就回去给他抓药。只是我不擅骨科，他这腿若想彻底弄好，只有打断了重接，那要去镇上的荣华堂才成，坐堂的张大夫于骨科上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