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宿清风从未如此狼狈过。

      身为宿家大公子的他,向来温文尔雅,衣冠整齐得一丝不苟,言行举止也是进退得体。然而此时的他,像是在泥里打过滚般,束绑发丝的头带早不知丢在何处了,头发披散且零乱,有灰尘更有杂草夹在发丝中,原本如白玉般清洁的脸,满是污渍,额角更是红肿了一块,至于他的衣服,早失了本来面貌,东一块泥印,西一块血渍,那半藏在袖里的手掌手指,伤痕累累,还有他的左脚,不自然地摆在地上,脚腕处肿了一大块,怕是扭伤了。

      在干净清爽的道长面前如此不雅,宿清风着实觉得难堪,颊上红潮微浮,但一对上道长那无动于衷甚至冰冷的眼神,他心疼得无法呼吸。

      没有初次见面的淡笑,更无第二次见面的淡然,此刻玄真对宿清风的态度一如那对物品般的冰冷。

      “道……道长……”宿清风沙哑地开口。

      玄真冷冷地问:“施主为何会出现在此?”

      “我……在下是为求道而来。”

      “哦,求道?贫道与施主不过是萍水相逢,施主要求道,何不去紫灵观?”

      宿清风苦涩一笑。“在下仰慕道长修为,欲想拜道长为师。”

      “施主心中杂念未尽,还是快快返回红尘罢。”

      “不……清风一心求道,望道长能成全!”坚定地道,宿清风认真地望着玄真。

      玄真甩了甩袖袍。“道不能成全,道不能仰慕,道不能投机取巧,道不能强求。施主放弃吧,贫道送施主下山。”

      “清风不回去!清风只求道长收我为徒!道长若送清风回去,清风还会再来,不管来多少次,哪怕是历尽千辛万苦,清风都请求道长收清风为徒!”

      玄真冷然了眼,犀利的盯视那狼狈不堪,却倔强不息的凡人。轻哼一声,他丢下一句话,无情地转身:“施主自便。”

      绝望而伤痛地望着那冷酷的背影,宿清风几乎要嘶哑地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曾经他为道长的拒绝而落下伤情的眼泪,这一次,哪怕再痛,再苦,他也不会轻易落泪。

      高空寒冷,风刮进洞里,叫人哆嗦,宿清风是又累又冷又痛。外面已经完全黑了,黑云挡了星空,黑沉沉的,风吹在峭壁上,呜呜地回响,仿佛有鬼神在作怪。

      蜷缩一团,木然地盯着洞内,洞口狭长,看不到里面,洞内有一丝幽碧的光透出,却照不亮人的心。

      修道之人难道皆如此铁石心肠?修仙修神之士不皆慈悲为怀的么?为何独独对他冷漠?

      真的倦了,他困乏,昏沉地陷入了黑暗之中。

      许久,洞内走出一道人影,飘忽地立在宿清风的身边,见他已昏迷,略细的眉微微拧拢。右手在袖中掐算了几下,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 **** *****

      宿清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石床上,疑惑地下床,发现身体已无疼痛了,就是脚腕处的扭伤都好了很多,脚踏在地上行走,并无大碍。手掌上的细微伤口都已愈合,展了展手指,运用自如。

      心里滑过一丝异样,抱着期望的心,打量四周。

      这显然是卧室,天然而成的石室,只有一张石床,一个出口。忐忑不安地出了石门,向外一看,是一个较大的洞厅,连着洞厅的还有许些石室,有的被石门关着,有的洞开着。

      没有看到道长的身影,他失落地往洞口走出,才来到狭长的通道,便看到一道人影负手立在洞门口,霞辉迎面照来,将洞口那仙风道骨的人衬托得尊贵无比。

      犹豫地站在原地,不知要不要开口打搅他的清静。

      “你醒了?”那人似早发觉他,微微转身,金色的霞光照在他的脸上,如镀了层金光。

      理了理情绪,宿清风恢复了往日的君之子度,礼貌地弯腰揖手。“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

      “道长的举手之劳,对清风却有再造之恩。”

      淡淡地点了下头,玄真又转头望天空。宿清风静静地立在他身后,他知道道长似乎不急于赶他走,他或许仍有机会。

      沉默持续了很久,宿清风觉得肚子饥辘辘地响了。咽咽口水,努力压抑肠胃的欲望,默默地注视那道冷然的背影。

      “何为道?”以为就这样沉静下去,不料那人忽然开口道。

      宿清风不假思索,回道:“夫道者,万物之元首,不可得名者。夫道者,乃大化之根,大化之师也。” [注1]

      修道是以道为核心,道无形,无形而能变化,是而变化无穷也。万物滋生于道,物即是道,道即是物。

      “何为德?”

      “德者,道之功,道之用,道之见也。道德一体,而其二义,一而不一,二而不二。”德和道相对应,道为生长万物,而德便是畜养万物。道德虽为一体,却有着不同的含义。[注2]

      “何为玄?”前方传来的声音似乎不再那么冰冷了。

      宿清风镇定地一一回答:“玄者,自然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注3]

      玄是生成宇宙和万物的本体,与道相同。

      “何为自然?”那人转过身,面对宿清风,宿清风挺了挺身子,缓缓道来。

      “自然,盖道之绝称,不知而然,亦非不然,万物皆然,不得不然,然而自然,非有能然,无所因寄,故曰自然也。”自然乃道之特性,道生万物皆不假外力,自然而然,且不得不然。[注4]

      满意地点点头,玄真赞许。“你果然道缘非浅,领会能力也很强,入道,可也。若能寡欲、清静、不争、抱朴,贫道便引导你修真入道。”

      宿清风闻言后,欣喜,急急下跪,拜谢。“清风定当紧记恩师教诲,一心修道,绝无杂念。”

      玄真摆手。“你且慢向我拜礼。修道并不易,要摒去七情六欲,要九守,要百八十戒,更要承负,你可愿?”

      “愿!”重重地点头。

      顿了顿,玄真又问:“修道成者,能与天地日月同寿,长生不老非人人能受之,你可不悔?”

      “不悔!”只要能常伴他左右,便是长寿又何妨?

      淡淡一笑,再一次掐算手指,最后放弃收回袖中。“你是第一个我算不出前世与未来的人,唯有与自身相关的人,才不能掐算。你我也是有缘,既然你一心求道,我便引你入道。你不必拜我为师,以道友相称即可。他日共同归入仙班,便是功德圆满矣。”

      宿清风暗暗松了口气,仍是拜了一拜,之后站起。“多谢道长成全,清风绝不负道长。”

      “你即已入道,便要舍了姓名,另取道号。”

      “请道长赐号。”

      “春为四象之始,东为四方之首,道德深浅以君分之,君者,神也。你取道号东君吧。”

      宿清风欣然接受。他的字便是东君,东君乃司春之神,想不到玄真道长赐他如此崇高的道号。

      没有向他坦言自己的字号,而今后,他是东君,只是东君。

      **** **** ***

      从此以后,他就留在香岩山华阳洞,跟随玄真道人修炼学道。

      凡人修道,最佳时期是从孩提开始,少年后入道其次,而青年入道者,失了一些先天。好在东君是童子之身,修神、气、精较一般人要容易一些。

      修道讲究守一,守一的主旨是守持人的精、气、神,使之不内耗,不外逸,长期充盈体内,与形体相抱而为一。修习此术,可以延年益寿,乃至长生不老。

      随着修为的提高,修道者可以学咒术,掐手诀制禁锢,另外还要学炼丹术,降鬼神,收妖炼妖等等,修道之路漫长而苦难,没有毅力与恒心,是无法脱胎换骨,三元归一。

      山中无甲子,岁月匆匆,一转眼,已过去三十年。

      东君悟性极高,短短三十年间,便练有所成。他已达到精、神、气合一的界境,外表由二十几岁的人慢慢变成三四十岁,又从三四十岁退回二十出头,最后达到恒一。

      吸日月之光,取天地精华,他的身体再也不需要凡间食物,只要喝雨露,吸灵气就可养生了。

      玄真一直看着他的慢慢转变,平日和他讲经,论道,指点的并不多,几乎靠他自己悟道领道。能在短短三十年里就达到精神气合一的界境,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修道之材,但不是最好的修道之士。

      尽管他摒却杂念,一心向道,但玄真看得清楚,此子心里仍有欲念。但他没有点破,冷冷地注视一切,道路一旦选择了,就绝无回头之路。

      万事自有道理,自有规律,顺其自然才是真道。

      ***** ***** ****

      一百年后——

      霞光破晓,晨日冉起。

      香岩山,华阳之巅,有修真者盘腿坐于天地之间,汲取天地精华。徐徐晨风拂起他前面垂挂的发丝,露出他饱满光洁的额头,如玉般剔透的脸在晨光下灿灿生辉,双眼微闭,让精神飘渺于宇宙,身形忘于自然,胎息而不会窒闷。

      直到晨日露出全貌,照亮天地一切,修真者方缓缓地睁开眼,神形回归正体。

      站起身,立于山巅,鸟瞰整座香岩山,那连绵不绝的山脉,那无数的山头,还有那长年不散的云海,已经看了一百多年,由最初的赞叹,到如今的平静以待。

      曾经年少轻狂,为追求情爱而入道修真。憧憬美好,在真正入道后,才知一切并非心想就能事成。

      随着年岁的流逝,他的年纪渐长,但外表越发的年轻了,这和修为的深浅有关。如今形体停留在二十岁左右,竟比起入道时的年纪要更年轻。

      曾经天真的以为,入道就可更接近那人,却不料,学得越多,差距越大。那玄真道人永远高不可攀。修道最禁忌的便是情|欲。

      他和他,同住华阳洞,共同修道,算得上是双修了,但他们相敬如冰,从不越逾。玄真修为极高,常游历在外。有时候一出去便是十来年,再次回来,他的修为更高一层楼了。

      最初修炼时,的确要隐居于深山幽谷里,选一个灵气最盛之地,炼化自己的身体,辟五谷,取雨露,让身体脱胎换骨,成就修真之体。身体修炼完毕后,便要历劫。

      但凡人、妖修炼都需历劫,度过七七四十九劫,即可得道飞升。其劫或十年一劫,或百年一劫,或千年一劫,也或万年一劫,尽看各人的修为悟性而定。而玄真在两百年内,便已度过大小劫四十八次,如果再历一劫,便可归位天界了。

      反观自己,这百年来,只炼就了仙体,却未历一次劫,离升天飞仙遥遥无及。

      施展御风术,飘浮而起,乘着风,往下飞去,直到悬崖峭壁,缓了下降的速度,最后飘进峭壁上的洞穴内——华阳洞。

      隐隐觉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一进洞厅内,果然看到一身素衣的玄真盘腿坐在炼丹前。

      没有打扰他,东君找了个位置,守在一旁。

      他知道炼丹最忌讳半途打扰,绝不能对炼丹中的人施以攻击。在炼丹之时要在四周布下结界,否则方圆百里有灵气的生物,都会闻风而至,神丹出世,就会抢夺争斗。到时候不但前功尽弃,还可能有生命危险。这也就是为何他入洞时,只能隐约感觉到玄真的气息。

      今次玄真出去不过五年,为何一回来就静坐炼丹药?鼎下的三昧真火是最纯粹的青色,那是在炼顶级丹药时才会用的火候啊!

      压下疑问,东君不放心地在洞口布下一层结界,最后才陪着玄真守着丹炉。

      三天后,鼎炉霞光四射,把整个洞厅照得明亮,正是开鼎的预兆。

      东君不是没看过玄真炼丹,可这次的霞光实在太亮了,灵气外泄,几乎要冲破玄真布下的结界。

      鼎盖在轰然声中冲天而去,玄真猛地睁开眼,运气把鼎盖禁锢在半空中,抛出法器碧玉葫芦,那葫芦在鼎炉上方盘旋,把浓浓的烟雾尽数吸入肚里,外泄的灵气越来越少,最后全都往葫芦肚里去。

      待烟雾被葫芦吸光了,鼎炉里冒出了一颗神丹,那神丹似有不甘,在鼎炉口徘徊了很久,最终被收入葫芦,紧接那神丹,鼎内冒出数十颗相同的丹丸,一一被葫芦吸了进去。

      那葫芦像没有底,拳头般大小,却吸了许多烟雾和丹药,直到鼎内不再飞出丹药,玄真才收回葫芦,却更快地抛出一个水晶药瓶,几乎是同时的,鼎内跳出一颗璀璨如琉璃的丹丸,玄真大喝一声“收——”,那丹丸被吸进了水晶瓶内。

      水晶瓶收了丹丸,自动封口,最后回到玄真的手里。而鼎炉盖慢慢地下降,覆住回原处。

      霞光散去,一切恢复原状。目睹整个过程的东君满心激动和佩服。唯有玄真才能炼化出这般完美的丹药。

      碧玉葫芦和水晶瓶都已收进可蓄物的乾坤袋中,一抬头,便看到东君立在一旁。

      “我要再出洞一趟。”玄真道。

      “好。”东君含笑地点头。

      比起一百多年前在洞口相见的狼狈,如今的他更加飘然清逸。而玄真呢?更高不可攀了。

      随着修为的提升,那素色的道衣也难掩他与身俱来的高贵之气。可是他更冰冷了,或许一百年前他还会淡然的笑,但现在,他连笑都吝以给予。兴许他一直清楚自己心中的欲念,故面对他时,就漠然视之。

      东君在心中惨淡一笑。

      百年了,他仍是无法放下对他的情。

      在东君心思百转的时候,玄真淡淡地说:“今次出去,遇到太光,可惜他四百年的修为,尽数毁在了情劫之中,连形体都难保其全。我这才赶回来炼丹,定他七魂六魄。”

      眼前的人说完几句后,便消失在洞口了。

      好一会儿,东君方回过神,脸上是淡淡的惊讶。

      玄真——可是在向他解释?

      以前离开时,从来不多言语,今次何故多说了几句?

      太光动了情劫?还难保形魂?怎么会这样?百年前助他一臂的,有些不羁的狂放的修道之士,竟度不过情劫?

      不过,众劫之中,情劫最难。并不是每个修真的人在飞升之前都需要度情劫,也有成仙后,再遇情劫。

      而他——他的第一劫恐怕就是情劫了!

      满心苦涩,还想自己修真百年,第一劫迟迟不来,哪知情劫早就蛰伏在身侧了。玄真的几句看似解释的话,是否在提醒他?度不过情劫,就要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 **** ****

      玄真回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狐。

      那白狐也不怕生,一进华阳洞,就跳出玄真的怀抱,似乎很熟悉环境,跳跃着进了洞厅,那个时候东君正在看经书,见一团雪白的球在眼前飞闪而过,便抬头一看。

      “咦?”他看向后进来的玄真。

      “太光,你别到处乱窜。”玄真低斥一声,那白狐从架子上跳下来,委屈地走到玄真的脚边。

      叹口气,玄真道:“你四百年修为被毁,好不容易以金丹定了魂魄,虽恢复成了真身,但只要好好修炼二十年,便可化为人形,继续修道之路。”

      那白狐蹭了蹭玄真的脚,略为撒娇。

      和白狐相处的玄真不太一样,多了一丝人情味。东君怔怔地望着,在华阳洞住了百年,从未见过玄真别的表情。除了那次在白玉潭,自己向他表情时,他生气而冰寒的神色,就再也没有看过其它的了。

      “他,是太光道长?”东君放下书,问。

      玄真在石桌边坐下,白狐跳到桌面上,蜷着毛绒绒的尾巴,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瞅东君,那狐狸眼里似乎有股笑意。

      “太光原是灵狐,吸天地灵气,正途得道,可惜如今四百年的修为毁在了情劫中。”

      “确实可惜。”探手摸摸柔软的狐毛,太光也不挣扎,一副享受的模样。

      东君不禁一笑。

      初遇太光自己一身狼狈,还是托了他的福,御剑飞行上了华阳洞,不想才过百年,太光修为尽毁,恢复真身,要重头修炼。而他,已非百年的他了。但是他们却有一样的劫——情劫!太光四百年的修为,在玄真的帮助下,尚保住性命,只有一百年修为的他恐怕会形神俱灭。

      静坐在旁边的玄真,瞟到他那一闪而过的微笑,眉宇一皱,眼里有丝惋惜。

      **** *** ****

      华阳洞里多了个顽劣的生灵,热闹了很多。

      本来东君和玄真都是喜静的人,如今多只爱到处捣乱的白狐,着实让两人有点头痛。太光修为被毁,脾性也恢复到最初,顽性不改,不好好修炼,一听玄真念经便逃得老远。

      东君看着摇头直笑,而玄真很有耐心,有时候他也很冷酷,对白狐的眼泪攻势无动于衷,对它的哀求更视而不见,下个禁制,困住爱动的白狐,就开始讲道,这一讲就三天两夜的。

      东君会坐在附近旁听,他入道时,玄真不像现在这样从头开始教导他,如今面对白狐,玄真是下了功夫,为助道友修回道行,不厌其烦地讲道经。

      这一讲就讲了足足四年,四年后,太光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但还不能变身。

      “东君啊,想不到你小子竟能打动玄真收你为徒?他那个人你别看他好像很好说话,其实最无情了。他一出生就懂道,长大几岁便开始入道,十几岁脱离尘世来到这荒山野林里独自修炼。那时候我早于他在香岩山落脚,修为也比他高,三番两次来拜访他皆被他拒之洞外,缠了他二十年,才终于成为道友。”

      “上次是一百多年前吧?咱们也算有缘,我正好御剑飞行经过,感应一丝生人的气息,便往下一找,呵呵,没一会就看到你一个公子哥狼狈地在山路上攀爬,瞧你灰头灰脸,实在辛苦,就开口问你话了。结果你是来找玄真的,哈哈哈,我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执着的要找玄真,这么好玩的人,当然要亲自送到华阳洞口,让玄真头痛头痛。倒是你小子本事大,竟然让玄真点头答应让你入道,他这家伙,何时这么好心了?”

      “一百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想不到我太光会落得这般田地,还要玄真帮忙凝聚魂魄,总算没白交这道友。只是玄真这家伙太罗嗦,这几年天天听他念经,真是苦煞我也。好在现在终于不用听他念经了,说他无情还真不冤,一看我能说话了,他便丢下你我,又去云游四方了。现在华阳洞就剩咱俩道友,怪寂寞啊。”

      东君盘腿坐在蒲团上运气练功,耳朵不断受太光的荼毒。这四年可能真的憋得难受,打从太光会说话,他就滔滔不绝。玄真定是听得烦了,才又出洞云游去了,他就没那么幸运了,道行不高,就只能留在华阳洞吸天地精华,领教太光的长舌功。

      奇怪,太光有这么罗嗦的么?

      跳到石桌上,用前肢捧了一个野果,太光伸出粉嫩的舌头,流着口水舔舔。他现在道行被毁,还不能吸日月精华,只能吃素果充饥,现在玄真不在,采果子的任务自然落到东君身上了。

      啃着果子,狐狸眼看着无动于衷的东君。它叹息:“东君啊,你谁不好学,为何去学玄真?我跟你说了大半天的话,你怎么也不回一句?我可不想在百年后,看到另一个玄真,虽说修道之人的七情六欲淡薄,但并不是没有。该高兴就要高兴,该难过就要难过,整天冰冷着一张脸,有何意思?你本就不是这样的人,不必学玄真的冷淡。那只会迷失自己。”

      见对面那人毫无动静,太光狡猾地转眼珠子,啃完水果,吐了籽,打个饱嗝,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眯眼说道:“你有百年道行了,但我看你似乎还未历过劫?嘿嘿,这劫啊,最难是情劫。过去了,就快乐似神仙,过不去,就如我这般凄惨。玄真就差一劫即可升天,但他最后一劫最难度,我以前为他算过,他最后一劫是你——情劫!”

      打坐中的人猛地睁开眼,白狐满意地又捧了个水果。

      东君收了功,把气归回丹田,看向桌上那狡猾的狐狸,摇摇头。“岁月匆匆,太光道长怎不抓住时光好好修炼?”

      甩甩尾巴,太光嘟嚷:“修什么修,我都这样了,再修也没意思。经过那情劫,我看透许多事,成不成仙已不重要了。”

      “是么?”东君低声呢喃。他知道自己的第一劫即是情劫,能否度得过去还未知。当初来华阳洞找玄真,说要修道只是借口,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守在玄真身边,只为了……和他在一起。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入道修道,有所成果,也炼成了长生不老术,可是……最初的那份情,却只能深深地藏在心底。

      玄真应是清楚他的情,然他漠然视之,长年远游在外,便是在回避他。为了追上玄真的脚步,他压抑下自己的情,日夜修炼,甚至学他的淡然,学他的冷漠,可……他终究成不了玄真。

      见东君沉默,太光跳下来,来到他的脚边。“你为何喜欢上玄真?”

      东君摇摇头。“在白玉潭相遇,只看了他一眼,我便……沦陷了。回家后心神不宁,想的思的全是他,为了再见他一面,我去观道去道场,每每失望而归,又每每抱着期望……直到再次相遇,他无情地拒绝了,我才觉悟,如果不是和他处在同等地位,是无法追上他的脚步。他是修道之士,长生不老,我只是一介凡人,百年一过便回归尘土,我不甘心,于是我抛弃了红尘牵绊,上山求道。一百年了,我只能作为道友呆在他身边,默默地守着他的华阳洞。你说的没错,我的第一劫是情劫,你都度不过而我又怎能度得过?”

      听了他一席话,太光蹭了蹭他的腿,同情地道:“爱上玄真,的确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他不懂情,只知道修炼,你和他相遇可能是冥冥中安排的,是劫躲不过。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情劫都会魂飞魄散。只要你二人两情相悦,心意相通,共同克服困难,坚贞不屈,经得起考验,便可度过情劫,但倘若有一方屈服,便功亏一篑了。”

      东君苦笑。“我与他……只是单相思。两情相悦从何说起?”

      太光竖了竖耳朵,狐狸脸有些神秘。“咱学道的,都懂咒言。你可知情咒?”

      “情咒?”

      “不错。情咒自古评价好坏掺半。对你喜欢的人施情咒,他心里若有你,便会生效,如不爱你,便会失效。你——要不要试试?”

      东君不语。华阳洞内有藏经室,里面经书万卷,咒言书不计其数,阅览众多书籍,怎不知情咒?只是……他不敢……亵渎。

      “唉,你这般优柔寡断,永远都度不过情劫。”用尾巴刷过东君的腿,白狐转身离开了,自己寻暖和的被窝去睡懒觉了。

      东君来到洞口,望苍穹,望绵绵群山,淡淡的倦意袭上面容。

      百年光阴能有几,

      一江深情付东水。

      香岩华阳修寂寞,

      情怯难言恐破魂。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参考《太平经》]
    [注2:参考《道教义枢·道德义》]
    [注3:参考《抱朴子》]
    [注4:参考《道德经》]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