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K]归零》微云疏影

11、11

　　夜风吹过树林，发出阴森的声音，就像来自地狱的乐曲。
　　离开灯火通明的日间部校舍，走过漫长的林荫路，看见眼前黑漆漆一片的教学楼，零姬心中冷笑。
　　仗着夜间视物的种族天赋，不开灯也不点蜡烛，明眼人一看就会觉得不对吧？要不是校舍与教学楼离得远，又种了许多高大的树木挡住视线，早就被人发现问题了。像彰子那种冰雪聪明的姑娘，哪怕没亲眼所见，心里估计也猜到了几分，只是不敢往其他种族的身上想，感觉太不可思议，又秉持明哲保身的原则，不靠近也不去说罢了。
　　吸血鬼不愿意配合演戏，就对人类学生们制定那么严苛的规则，超过八点就必须在校舍戴着，不许出来，还要她和优姬巡夜抓人。一旦发现情况不对，还要删掉人类的记忆……说句不好听的，他们有什么权力干涉人类的记忆？
　　为此，零姬已经对理事长抗议过很多次，但理事长固执地活在梦里，为自身营造的乌托邦迷醉不已，认为这是“关系迈进的一大步”，完全无视了人类学生的不知情，以及吸血鬼学生的抵触心理。
　　这简直就是一场充满讽刺的滑稽剧，偏偏她还要配合演出！
　　零姬停下脚步，脑海里又回响起彰子的话语——研究人造血液，不为名，不为利，却能惠及无数人。
　　如果她活在没有吸血鬼的世界，或许真会去做一个科学家吧？又或者当个背包客，游遍世界各地，尽情地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现在……
　　彰子根本就不知道，零姬之所以发表那篇论文，只因是理事长拿了血液淀剂给她，让她一旦发作就吃药来缓解，她闲得无聊时，顺手分析一下药品成分，设想了几种替代方案罢了。
　　事实上，所谓的血液淀剂，还是以人血为主，只是进行了压缩与合成而已。骗自己说吃药不算喝血，不过是自欺欺人。

　　优姬大老远就看见了零姬。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穿着黑色的校服，零姬也不会溶于黑暗，反倒更加显眼，就像天边的月亮，幽幽地散发着清冷的光。
　　但这轮明月，只是水中月，就像镜中的花一般，完美却不真切，就像一个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剪影。
　　那一瞬，失去的恐惧席卷了她的心脏。
　　优姬几乎是从露台上跳了下去，握住一根树枝，轻盈地落到地上，快步跑向林荫路，即将到零姬身边时，却刻意放满了脚步，扬起大大的笑脸：“零姬，在想什么？”
　　零姬回过神来，看见优姬，神色不自觉放柔：“没什么，只是走神了。”
　　她们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两年，优姬心又细，自然知道零姬心里藏着很多事不愿吐露，也不敢乱问，怕触及她伤疤，就只能努力笑着，转移话题：“对了，我听说本周六刚好是时装店的周年庆，我们一起去买衣服？”
　　面对她的提议，零姬略带歉意地说：“彰子为我约见了来自东方的琵琶国手苏大家，时间刚好定在这周六。”
　　优姬怔住了，却很快恢复元气，重新绽出笑容：“没事，那我们下周末一起出去玩？”
　　“抱歉，下周我打算与彰子一起去科学院做学术研究。”
　　察觉到优姬的情绪有些低落，零姬轻叹一声，解释道：“今天科学院的人找到我，我虽然不加入他们，但帮帮忙也是好的。”
　　“我知道。”优姬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失落，“零姬和伊集院学姐都是很优秀的人，每天都是做正事。”
　　不像她，学习不好，考试份不高，虽然每天都辛苦巡夜，以为能保护大家，可仔细想想，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
　　正失落的时候，温柔的手覆上她的脑袋，轻抚发梢，令月光也带上了三分温度：“优姬已经很努力了。”
　　“可——”
　　“优姬与若叶沙赖是好朋友吧？我与彰子也是。”零姬柔声道，“优姬也要学会长大才行呀！”
　　零姬很清楚，她是不可能如玖兰枢的心愿，一直留在优姬身边的。
　　她之所以留在这所学校，一是为了借助学校暂时和平安宁的环境，积蓄力量，寻找复活零的办法；二是为了等待闲和一缕的到来，做一个了结。
　　等到这两件事都结束后……
　　“可——”优姬欲言又止。
　　“怎么了？”
　　“不，没什么。”
　　优姬也说不上来。
　　她知道，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哪怕关系再好，随着年纪渐长也会有自己的圈子，不可能时时刻刻黏在一起，生命中只有对方一个人。她也能接受自己与零姬不同年纪，每天只是巡夜的时候打交道，平常在一起的时间慢慢变少。
　　但不知道为什么，优姬就是隐隐觉得，零姬与她渐行渐远。
　　不是人，而是心。
　　心灵相近的人，哪怕相距千里，多年不见，再次重逢也像昨日重现；心灵疏远的人，纵然天天见面，也不知道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到这里，优姬的情绪又低落下去。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了解零姬，更别说走进对方的内心。
　　与笨拙的她相比，优秀的伊集院学姐认识零姬才小半年，就已经与零姬关系莫逆，就像零姬虽然很不喜欢枢大人，但优姬隐隐感觉，这种不喜更多的是基于极深的了解，而不是对纯血种身份的厌恶一样。
　　他们那样的人，天生就闪闪发光，才能站在一起吧？所以——
　　“不要多想。”
　　优姬错愕地抬头，看见零姬的神情，非常温柔，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楚与伤感：“优姬才是被深深爱着的那个。”
　　“可……”优姬满心困惑脱口而出，“可大家都喜欢零姬呀！”
　　零姬望向天边孤悬的冷月，幽幽长叹。
　　被那么多人所憧憬、关注、爱戴着，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她也很喜爱目前的生活环境，否则不会花时间精力在学生们身上。
　　但夜深人静时，每一个孤寂的长夜，哪怕优姬就躺在她身边，呼吸声清晰可辨，零姬仍旧倍感孤独。
　　万人簇拥又如何？众星捧月又如何？
　　没有人真正理解她，深深爱着的人也不在身边，就算站在人群正中央，内心也是一片荒芜。
　　这样说来，她和玖兰枢真是相似到了骨子里，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足以将一颗炽热的心凝结成坚冰。
　　别人也不是不爱他们，更不是不好，只是无法理解，更无法打动他们。
　　不同的是，玖兰枢等到了优姬，她呢？
　　想要复活她所爱的人，就要拿她的命去换。
　　不是舍不得，只是……真的好想与零在一起，哪怕一天都行。
　　“零姬？”
　　“有时候真羡慕玖兰枢。”
　　“哎？”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零姬凝视着优姬棕红色的猫眼，轻轻地、温柔地笑了：“优姬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彻骨的寂寞究竟是什么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好不容易等到了生命中唯一的温暖与光芒，哪怕用尽手段，不惜伤害他人，也要牢牢抓在手中，怎么都不肯放。
　　玖兰枢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这一世，没有零的存在，玖兰枢不敢将心爱的妹妹交付给其他人，肯定不舍得去死吧？为了优姬，他也要活下来，继续做吸血鬼的王。
　　他们彼-此-相-爱，又能在一起相守千万年，没什么比这更好了。
　　优姬更加困惑了：“零姬，你在说什么？”
　　“我想说，优姬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疏远你，从来没有。”零姬柔声道，“夜巡之所以不与你形影不离，有别的原因。”
　　优姬的脸上写满不解，零姬却没有回答。
　　这个备受宠爱，被养父与兄长牢牢保护，导致性子太过天真单纯的女孩并不知道，每个晚上，玖兰枢都会站在教室的窗边，凝视着巡视学校的优姬，不希望心爱的女孩受到任何伤害。
　　优姬没有经受过特殊训练，感觉不到这一点，零姬却能清晰察觉那道目光。
　　因此，每次夜巡的时候，零姬都选择待在优姬五百米以上，一公里业内的位置，确保优姬知道她的存在，一旦突发什么紧急变故也能及时救援，但她真不想在这时候靠近优姬，一点也不想。
　　不是因为厌恶玖兰枢，纯血种如影随形的气息她都忍住了，还怕区区一道视线？就算玖兰枢站在她面前，与她针锋相对，她也半点都不怕。
　　只是羡慕，深深的羡慕。
　　那道充满温度的目光，并不对她释放，却像一束光芒，将她深深灼伤。
　　【如果零还活着就好了。】
　　每到这时候，她总会这么想。
　　看到玖兰枢关注、接近、爱护优姬的时候，零姬一边想就是你的过度保护才带给优姬那么深的灾难和痛苦，一边又会想，如果零在，也会拼了性命保护她吧？
　　只不过，零是个温柔善良的好人，做不出拿别人当棋子工具的事情，只会赌上自己的性命去完成目标。
　　为了重要的人，玖兰枢伤害别人，锥生零伤害自己。
　　如果是优姬遇到这样的事情，也会选择自我牺牲吧？所以，优姬和零能互相理解，互相认同，把对方从深渊中拯救出来。
　　那她呢？
　　倘若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以同样的方式，她和优姬都与零相遇、相识、相知，零最后会爱上谁？
　　弯月如刀，照映在这片大地上。
　　零姬心中隐隐浮现一个答案，却不敢继续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