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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曾经的交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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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奕皓第一次与杨老三见面,就是在战场上。
那时的杨老三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炮兵班长,而是成为了一个炮兵营长,按照国民党军的规矩,他已经可以和普通的步兵团长平起平坐了。
但这不是杨老三的幸运,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炮兵阵地是共军偷袭的主要目标之一,损失惨重的炮兵实在是找不出像样的领导了。
两年的战争,滇军部队在东北损失惨重,却得不到补充,杨老三所在的第六十军只能不停地自行征兵,征来的兵大多是东北地区的散兵游勇,而杨老三好歹在云南完整的学习过炮兵,好歹算是专业人员,所以可以说是一路高升。
但其实,他可以说是空有一个“炮兵营长”的空头衔了,两年的战争,炮兵早已经是损失殆尽,炮打坏了,炮弹缺了,从来没得到过补充,在国民革命军里,中央军有靠山,军饷兵员补充没完没了,滇军就是后娘养的,要啥没啥,前些日子杨老三所在的暂编第二十一师的一个团在吉林鏖战之时被打的只剩下了一个连,结果不但没得到□□的兵源补充,反而直接被取消了团番号!
这样第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痛不欲生。
在东北,曾泽生先后担任第六十军军长、吉林守备司令、第一兵团副司令等职。□□集团对滇军既想使用又不信任,第六十军到东北后,被分割使用,分散配置,3个师分散各地,不能相互照应,且不归曾泽生管。曾泽生只能指挥军直属分队和工兵营一个连,成了“空军”司令。
47年,六十军第一八四师在身陷包围、援军不至的形势下,由师长潘朔端率领师直属部队及五五二团在海城起义,并通电全国。这给给曾泽生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他曾率领第一八四师参加抗日战争,而这支部队却在海城起义,成为了东北民主联军的一员。
而随后,重新组建的第一八四师“又一次”被□□将军的东北民主联军歼灭,这让曾泽生明白,曾经被□□宣布为“不堪一击”的东北共军越战越勇,自己的滇军离开云南即将三年,士气低落。
这吉林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守下去了。
第六十军决定服从上级命令,决定弃城突围前往长春。
而负责掩护撤退的就是杨老三所在的暂编第二十一师,而第一个发现吉林国民党守军出逃的,就是东北野战军第十二纵队,第35师——当时的刘奕皓只是一个排长,他本来只是独立师师部的一个传令兵,但在东北的林海雪原的呐喊声中,刘奕皓深受战场感染,申请下部队后从一个士兵一步一个脚印成为了一名小排长,这也许是他刘奕皓的最后一战。
因为东北解放在即,各地方的基层政权需要建立,虽然刘奕皓很不愿意离开军旅,但是他明白,他还算是军队中有文化的,需要为地方的建设做出自己的贡献。
所以他特别想打好这一仗。
发现敌人有从吉林向长春转移的迹象之后,刘奕皓跟着大部队就冲了上去,混战之中,他的一排人马占据了公路旁一个小小的山包,他试图利用这个山包尽可能的阻拦住敌人——但曾泽生确实不是等闲之辈,他兵分三路迅猛突围并且亲自布置断后事宜,加之东北野战军对敌人的突围准备不够,刘奕皓并没有打好这最后的阻击战,他只抓到了十几个俘虏。
于是,作为排长的他对战俘宣讲起了政策,愿意参军的留,愿意回家的走,现在战情复杂,他没工夫搭理这些战俘。
但是他的目光放在了一个老兵身上,这老兵人有些发福,手上尽是老茧,一身军装皱皱巴巴,脚上连一双胶鞋都没有,打了一夜仗,草鞋都露脚趾头了。
“你是……”
“老总,我,我是暂编第二十一师二团一连的伙食兵”,老人家颤颤巍巍的,似乎跑了半天,真的跑不动了。
“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跟着他们瞎跑什么,我们解放军优待俘虏”刘奕皓那年还不到20岁,是典型的“嘎嘣脆”的小伙子,虽然是敌人,可这大叔确实看着可怜。
“我想回家,我是四川来的,我想你们肯定不要老头,就……”老人家诺诺的说到。
刘奕皓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他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双布鞋,蹲下给这位邋遢的大叔换上,大叔的脚上尽是伤口。
刘奕皓又转身和战友们凑了几块大洋塞进了这位大叔的手中,“回家吧,参加革命靠自愿,我看你也没这自愿,还是回家吧,等到时候我们去解放了四川,肯定给你分块地,回去吧”。
大叔结果大洋,仿佛这辈子没见过钱一样,眼圈里直泛柔光。刘奕皓摇了摇头,他想到了自己在战火中失去了的双亲,然后压着年轻的俘虏反回了部队的阵地。
他从此失去了俘虏对方营级指挥官的机会。
刘奕皓直到将近一年之后才再一次见到了这个老汉,他直到那个时候才得知这个老汉就是重点缉捕名单上标上了名字的暂编第二十一师的炮兵营长杨老三。
而他第二次见到杨老三的时候,杨老三已经成为了第六十军暂编二十一师454团的副团长,刘奕皓则脱离军队一线,成为了一名县委书记,正在筹建基层政权。
但实际上,这个团长能管的兵力其实反而更少了。
暂编第二十一师作为撤退的殿后部队,可以说是遭到了东北人民解放军的三面围攻,虽然东北野战军在敌人突围时机的选择上出现了一些错误,但双方的硬实力在那里摆着,东北野战军“后来居上”,本就是杂牌的暂编第二十一师经过东野的突击之后竟然只有一个团的兵力逃到了长春。
按照东野的说法,经此一战,暂编第二十一师已经成为了一个“架子师”,空有番号,没有兵力——以至于杨老三一个川人不得不在滇军中连升两级,一路高升。
据说,杨老三以“炊事兵”的身份跑到长春的时候,军长曾泽生曾经亲自前往安抚。
据说,他们聊了一个整夜,后来很多人都说,杨老三在那一夜哭了又哭,他说那个给他送大洋的小伙子是那样的自信,一句“革命要靠自愿”让他百感交集。而曾泽生则对他说道,我们的苦日子不过刚刚开始。
长春被围困,中央军还有的吃,可是对于丢了辎重突围的第六十军来说,他们甚至连黑豆都没有多少。
所有的接济和粮食都被中央军霸占,郑洞国甚至还针对他们滇军布置岗哨以防止他们抢粮。
城外解放军围城,城内中央军欺压。
十个月后,第六十军起义,这是滇军在在东北的第二次大规模起义,据说,他们的军长曾经和一个小小的团长谈了一个晚上,人们不知道这次长谈有多么大的意义。
从此,中国再无滇军。
而杨老三没有想到的是,在出城仪式上,他竟然看到了那个给他几块大洋的小伙子,他已经脱下了军装,身份是“地方政府”代表。
小伙子很宽容,老汉很尴尬。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年轻人记住了这张面孔,但依旧热情的和他们握手,庆祝成为同志和战友;老汉则很无奈,他成为了团长,却不知道下一步将面临些什么。
从此之后,他们再无交集。